中秋,元吉无咎。
中秋者,羲黄开天地,阖家团圆之节日也。然自古以来,阖家团圆,皆大欢喜,无聚散离愁,无天各一方,无饮恨吞声。富贵荣禄寿考尽享者,试问比例多少,概率几多?江淹曾谓“自古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不意此语竟成中华语文之经典,其中委曲,其中阅历,不可不道也。
团圆,尽欢,执子之手,死生契阔,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人之所欲也;分别,哽咽,执手相看泪眼,自是人生自古长恨水长东,聚散两依依,蒹葭水一方,今宵乐事他年泪,花未全开月未圆,人之所恶也。人皆趋吉避凶,隐恶扬善,贪生怕死,好逸恶劳,生怕生之欢愉不尽享、苦不悉避,纵有千般羁绊,万种萧索,或和血吞尽,或颟顸略过,不足以为外人道也。纵便有豪杰之士,视男欢女爱如无物,看天伦之乐如粪土,筚路蓝缕,锱铢必较,入世之初即全心全意为己而谋,以个人占有资源为最大乐趣,以他人畏惧为最大满足,每当重要节点,则马失前蹄,动则得咎,自损福报,暗伤阴鸷,尚不自晓,人问之,曰“我忙”“我有事”“我正拼搏”“我正奋斗”搪塞,噫吁戏,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文忠敢问,此何故也?人之性,先贤谓曰“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也。其中“恻隐之心”乃做人之根本,合群之基础,千万种仁心善志之发端。换言之,则为“不忍人之心”。何谓“不忍之心”?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昔圣人言色难,言父母之年不可不知,言父母唯其疾是忧,言有愉色必有婉容,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言征诸庶民反求诸己,真可谓句句良药,字字千金。亚圣曾谓孝子不忍见父母之骸曝于荒野,胸中陡有一腔良知生发,手脚自有不听使唤不计利害之动作。
吾谓“子欲养而亲不在”乃人伦中最最痛心疾首、情天恨海之事, 以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计,忙碌耕耘,布局应对,皆有势不可不然之理、情不可不纵之由,仅有中秋,为最最名正言顺之归巢承训之日,为最最秉天地正气直养无害之欢愉,为最最合乎夏长秋收感恩回馈之大伦。若此刻嬉戏漫游,为一己而谋,致高堂白发倚门盼归,稚子娇妻望月空等,人之为人,可乎?
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诚之者性也。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何谓道?由是及彼之谓道,由天理良心生发,至少者怀之朋友信之老者怀之之谓道,五伦大义之谓道,先忧后乐之谓道,舍生取义至大至刚之谓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之谓道,以高尚之墓志铭为荣以卑鄙之通行证为耻之谓道,以捍卫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为荣、以趋炎附势卖祖求荣乱放厥词为耻之谓道,以追求天时地利人和、摈弃巧言令色口蜜腹剑之谓道……
何谓器?安身立命之谓器,克己复礼之谓器,海纳百川之谓器,虚心涵泳之谓器,守正出奇之谓器,公忠体国之谓器,仁义礼智之谓器,居安思危之谓器,和缓从容之谓器,浑拙质朴之谓器,守死善道之谓器……
中国文化,自古言“道理”,言“性命”,言“德行”,言“运气”,此四义八字,皆可拆分祥察之,彼各为独立之文化单元、文化符号。求道讲理,性命双修,德行一致,气足运来,仅此八字,实涵盖中华文化最深最妙之哲理,最沉痛最智慧之教训,年已过半,月以中秋,生为华族一员,不知此中奥义,可乎?传闻,旅居海外之华裔宿老,闻“中秋”、“沧海”、“江湖”等字眼,轻者黯然神伤,甚者泣不成声,盖此等文字,背后寄托五千年文明之积淀,开口便为数十亿列祖列宗之耳提面命栉风沐雨也。春江连水,海上潮生,江州青衫,琵琶传音,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扣舷独啸,天涯此时!惟愿中秋佳节,举世华族勿忘今日之中华文化,依然命悬一丝;你我承上启下之慧命,已然危在旦夕;羲黄亲植之光荣,已然风雨飘摇;未来之龙族,或恐不暇自哀而后人复哀矣。
醉后胡扯,不知所云,有辱君听,恭候卓裁。谅乎?谅哉!
施文忠癸巳中秋记
癸巳中秋涂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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