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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水库的缝隙又扩大了。他只能提着一桶水泥,去补。
起初注意到缝隙时,它并不引人注意,像一条蚯蚓爬过沙面留下的痕迹。
他没在意,转身要走,但这时从缝隙里隐隐传来一些声音。他趴下身子,将耳朵凑近去听,哗啦啦的水声传进他的耳朵,水中还有一些他没法分辨的声音,他吓坏了,慌张跑回村子,在村落间高声叫喊,“不好了,不好了,水库裂开了,水库要裂开了。”
“什么?怎么回事?”有被他吵醒的村人开门问。
“裂了,裂了。”他大口喘着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不停地重复着。
“什么裂了。”村民问。
“水库,水库。”他指着村后水库的方向。
村人马上警戒了起来,村子后山的水库是开展当地旅游业的重中之重,半点疏忽不得。
村人叫醒更多的村人,大家跟着他,一起来到了村后的水库。
“这这,裂了。”他指着缝隙,却连连后退,因为在他耳边,洪水波涛的声音愈发地响了,好像下一秒就会崩开,将他们全部淹没。
村人望着眼前完好无损的水库,就知道被他给耍了。“哪有什么缝隙。”等回头来找他时,人群中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他吓得逃了。即便如此,那滔天的洪水声和海水中无数生物的悲鸣也一直追在他耳朵旁。
他躲到最高的山上,却像处在大海的漩涡中心。
第二天,人们找到他,责备他。他回到水库旁,没有发现昨天看到的缝隙,水库完好。
这天夜里,他又听到了动物的嘶吼和呜咽。开始时,他只能分辨出几种声音,然后是十几种,再然后是几十种,再再后来,他已经分不出来哪些声音属于哪种动物,但是他确定至少有几百甚至几千种不同的声音。
每个声音都在哭泣。
他循着声音过去,便来到水库旁,看到了水库的缝隙。这次的缝隙较之昨晚,却更大了些,像是四散的巨型蛛网。
他再次跑回村里,通知了村里人,这次人们有了警觉,已经不再相信他,但以防万一,仍有个别稳重的人跟他来到水库旁。
在村人眼里,水库依旧完整,那个缝隙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
他被狠狠责备。村人回去后,他一个人留在原地,仔细地研究起那个缝隙来,可那些声音依旧在叫嚣,研究无果。
天光亮时,他去考察,水库无恙。
夜间,扰人的声音再次出现,听方向,应又是水坝无疑。果然,比昨晚更大的缝隙又出现了。
他得出规律,水库的缝隙只在晚上才会出现,而且在不断地扩大。这样下去,水库崩塌是迟早的事。
他没有再去找村人了。他不傻,狼来了的故事他是明白的,虽然他并不是撒谎的牧羊孩,狼真的来了。可惜的是,村人看不到狼。于是他提来水泥,想把缝隙给补上。
随着缝隙一点点被补上,他发觉自己耳边的声音就越小。
缝隙全补上时,他的心也恢复了平静。
原以为事情这样解决了,但每一入夜,裂缝就会出现。他只能一边忍受着耳边的鬼哭神嚎,像是聆听着地狱的哭声,一边补着水库的裂痕。
一天又一天,每夜如此。
他的精神越来越差,但自从他回村,就一直疯疯癫癫地,村人对他的异常举动都已经习以为常,当发现他并没有破坏水库,也就没有再理会他了。
某天一早,村里回来了一个人。那人的奔驰轿车停在村口,可谓是衣锦还乡,村人都簇拥过去。他这时刚补完水库的裂痕,提着水泥桶,只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过来,就回家了。
那人瞥见他的背影,扔下村人,也随他去了。
村人看见,便谈起话来,说他们三人当年一同出去求学,结果一个回来了疯疯癫癫,一个不知所踪,只有这一个混出模样,有钱,开的是大奔哩!
那人只来了半天,去了他家里,呆了好些时候,也不知跟他说了什么,天还没黑,又开着他那大奔,回去城里了。
那天晚上,他没有去补水库。第二天清晨,他爬上水库旁边的山坡顶,在这里,可以看见整个水库。
他从衣服里拿出一摞信封,厚厚的一沓,写信的人像是有许许多多话要跟他说。那是昨天城里来的那人交给他的。他没有打开来读,他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无非是“你以后要一个人照顾好自己”,或是“我对你很愧疚”,以及“对不起”云云。
昨天那人是来告诉他,阿花要出嫁了。
他把信纸从信封中一张纸拿出来,一放手,信就随风飘向下方的那座心形水库。
信落在水库上,像是有着某种力量,仿佛封印在水库中的游龙苏醒,在水库里不停游走。“卡擦卡擦——”他第一次在白日里见到水库的裂痕。那裂痕不断扩大,顷刻间,坚固的心形水库轰然倒塌。
他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轻声说:“我知道了。”像是回答。
从此以后,再无一人听他说水库有裂痕,也再无一人见他去过后山水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