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每個人儲存記憶的方式都不同。
有的人的記憶是“刻骨銘心”的---他大概是把記憶刻在骨頭里或寫在心上。
而我童年時代的記憶,是以味覺的方式,儲存在舌頭上。
我童年最清晰的記憶,都和食物有關。
一.肉餡包子
我的童年是在七十年代。我媽媽是村里的接生婆,她常去鎮上開會。
坐車到鎮上,車費一毛錢;走路過去,差不多兩個小時。我們常常是走路去,省兩毛錢,兩毛錢可以買兩個肉餡的包子。
在鎮上開完會,回村子之前,媽媽一定會帶我到鎮上的包子鋪去。走過一條青石板街,穿過几家舊木門的店鋪,就是鎮上惟一的包子鋪了。
店里坐著一位老人家,在那裡收錢發籌,你付一毛錢,他就拿一根竹籤樣的籌給你,然後就去窗口換一個包子。
而那個發籌的老人家,我叫他“叔嗲嗲”,他穿著干淨的黑色中山裝,端坐在一張大木桌子前。老人家姓傅,他在村子里的房子和我家房子中間只隔了一個院子,我按輩份叫他“叔嗲嗲”。
我跑進包子鋪,到他面前,用最響亮的聲音叫一聲“叔嗲嗲”,他摸摸我的頭,和我媽媽閒聊几句,然後就從柜子里給我媽媽一根竹籤,
然後我就有包子吃。
那個包子的美味,真是難以形容,尤其是里面的肉餡。餡是豬肉的,剁得很細碎。味道的鮮美,我無法形容……是我一生中吃過的最美味的東西。那位姓傅的叔嗲嗲和包子一起,深深印在我記憶中:包子是極美味的,而老人是極慈祥的。
二:冰糖
除了包子,我記得世上另一種美味之物,就是冰糖。
小時候,如果我們幫家裡做一些額外的農活或家務,我奶奶就會賞給我們一些東西吃,有時候是她自己晒的魚腥草、紫蘇、苦瓜干、干蕃薯片;有時候是她腌制的泡菜:泡辣椒、泡蕹菜梗、泡豆角、泡藠頭……
有一次,我照她的吩咐去割了一筐牛草,她給我的獎賞居然是冰糖!
冰糖是城里的姑媽送給她的,她藏在閣樓上。那天我看見她搬了一個木梯,爬到閣樓上,然後拿了一塊比她大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冰糖下來。
但她似乎不打算把整塊冰糖給我一個人吃。
她有一堆孫子孫女,況且我實在不是她最疼愛的那一個。
冰糖在她手上,她很努力地想從小小的冰糖上掰下更小的一塊給我,但似乎很困難。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我奶奶很努力的分割冰糖。
她弄得很艱難,我等得很急切,口水已經流到了衣服上。
後來她狠狠地咬下去,才咬下一塊,但她還是沒有打算把咬下的那極小塊冰糖全部給我,而是從上面再掰下一小片。
我用兩只手指從她手里接過冰糖,它細小得簡直要陷到我的拇指縫里了。
那塊極細小的冰糖在我舌頭上融化,沁甜沁甜的。那是我第一次吃到冰糖,知道世界上原來有一種叫“冰糖”的神秘珍貴之物。
三 .藥渣
在我們的童年,可以作我們食物的東西,除了山上摘的野果,路邊的各種小漿果,地里挖的葛毛藤根,我們甚至還偷吃過牙膏。我們還常吃的東西,就是煎過的中藥渣。
村里的人病了,總是去一個老中醫那裡抓藥回來煎,煎過的藥渣就倒在路邊。我們絕不放過那些煎過的藥渣。我和小伙伴們蹲在地上,在藥渣中翻找可以吃的東西:甘草,熟地、當歸、黨參、白術……我們最喜歡吃甘草。
我們的中藥知識是那些年親嘗藥渣得到的。
但藥渣并不是絕對安全。有一次,我和几個小伙伴吃了一種藥渣,結果出現了中毒症狀,舌頭發麻,口水直流,個個都像小狗一樣伸出舌頭。
我們吃了一種黑色的東西,有毒,我們以為是熟地。
如今,可能是以舌頭作記憶載體的儲存量滿了,再也沒有什麼東西覺得特別好吃了,對吃的東西也沒有任何特別的渴想。最美味的東西,都是小時候吃過的那些;最美好的畫面和事情,都在童年時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