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若木菡
摄影:若木菡
暮春,清晨。
四周似云似雾,丝丝缕缕,飘飘渺渺,似梦似幻。温煦的朝阳从背后照射到槐花树上,串串白里透青的花儿,犹似一串串闪着光的珍珠挤挤密密地垂挂在碧叶上;那些刚刚绽开的小花儿,翻翘着最上面的一片花瓣,又似振翅小蝶,翅底尚有一抹嫩黄,嫩黄里沁着丝丝绿意,更增添了花儿的俏丽;它们似欲振翅离去,争着、吵着向上挤,我仿佛听见了它们叽叽喳喳的喧嚣声,它们兴奋的小脸在阳光下仿佛闪烁着迷离的光芒;花儿间的碧叶,在阳光下亦闪烁着翠绿的、沁人的、盈润柔洁的光泽,亦是那么的美轮美奂。
阵阵馥郁的芳香,从四处飘来,似浓、似淡、似醇。
我迷醉在如仙境般的槐树下。
仰望着、仰望着,突然,我分明在花串里,在碧叶间看见了母亲的脸,她那双大眼睛是那么的美丽,微笑着的脸庞是那么的慈爱。我仿佛听见了妈妈的柔声细语:“幺儿啊,你很幸福,我能看见,我能知道,我也很放心。孩子,好好过日子,妈妈只要你幸福。”
妈妈的脸庞、妈妈的声音渐变渐小,最后消失在了槐树的花叶里。树上仍然只有一串串花儿与叶片儿。
妈妈,妈妈,我撕心裂肺的地喊着,叫着,把自己也喊醒了过来。身旁的人轻轻揽我入怀:“又梦见妈妈了?”
在爱人怀里,再再的泪湿。
自母亲离去,梦中的思念总是这样的切肤彻骨!
早晨起床刚一开窗,一缕浓郁的芳香扑鼻而来,果然,小园外青冈林边的槐花开了。
赶紧下楼,跑去树下,深深的呼吸,这一切与梦境何其相似。也是这样的暮春,也是这样的朝阳,也是这样的槐花。只是,为什么没有了妈妈的音容笑貌?
上班路上,告诉爱人,晚上回家摘槐花做槐花饼给他吃,他摘花,我做饼。
这是小时候每年槐花开时,母亲必做给我们吃的一种饼,现在忆起,仍是口齿留香——洋槐花香。
老家把槐树叫做洋槐树,槐花当然就叫做洋槐花。山坡上,河沟边都是这种树,每年春天花开时节,整个山弯弯里都飘荡着槐花特有的浓郁的芳香。妈妈把花一串一串地摘下,摘满满一筲箕。洗净后在锅里用开水焯一下,滤干水分,切的细细碎碎的,和在面粉里,当然基本是玉米面,里面掺一点点小麦面粉,用水和匀,干稀适当,均匀地、薄薄地摊在烧烫的铁锅里,隔一会儿翻过来再烫另一面,一会儿就熟了。
一锅烫不完,得烫两锅,孩子最多的时候要三四锅才够。然后摊在案板上,切成拇指大一块一块的条,再用少量的菜油、葱花炒一下,还未端上桌,个个长身体的孩子早已垂涎欲滴,仅看着就已够我们克制的了。每一个长方形的、菱形的薄饼,都是穿着两面微黄的外衣,微黄里点缀着丝丝翠绿、点点微青,尽管花的白色已融入面粉的白色和黄色,但还是看得出来。它们个个就像在向我们招手似的,这是一种怎样的诱惑啊?
这时候还不能吃,还需等一人一碗葱花儿醋汤端上来。
村头的孤寡老人张婆婆最爱吃洋槐花饼了,每一次妈妈都要留半碗给她。
妈妈说她刚嫁来王家湾时,这里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个花可以吃,在那缺米少粮的年代,听说白二婶做的槐花饼好吃极了,纷纷效仿。从此,洋槐花年年洛阳纸贵。
妈妈没读一天书,可她却是个有智慧又勤劳的女人。春天除了吃槐花外,她还采摘很多种野菜回来给我们做菜吃,诸如猪皮孔(就是折耳根啦)、狗地芽、野蒜苗、鹿耳韭、灰灰菜、马屎捍(马齿苋)——这些土话,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这样写,包括前面的猪皮孔,我也无法考证?还有春芽就更不用说了。
这样的野菜放在今天,却是经营养学家专门研究考证过的养生菜。所谓人要顺应四季,效法自然,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春天万物生发,人们就应该多吃这些刚发的嫩芽、刚开的鲜花,随地气而生,顺自然而长,身体自会康健。
可是,人体这部庞大的机器,需要的又岂止仅仅是这些呢!父亲、母亲在那个年代相继种下了病根。
后来大了,我问妈妈你怎么知道那些野菜可以吃呢?妈妈说,有些是她妈妈——我从未见过面的外婆教的,有些是自己总结出来的——看牛吃了都没有事,人应该也能吃,有些是村里老人说的。
直到写这篇文章,我在《常见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上查到,槐,又叫槐米,白槐,属于豆科,落叶乔木。它的花、花蕾及槐角均可入药,春夏季采摘花蕾和花,初冬采角果。性味苦,微寒。可凉血止血、清肝明目。用于便血、痔疮出血,血痢,吐血,崩漏,肝热目赤,头痛眩晕等症。
妈妈多么聪明,这些在春天吃了,是不是就可以预防一年呢?
后来大姐、二姐分别大了,自然该她们采摘,最后我大了,大姐二姐都出嫁了,我又出门在外求学了,又只有妈妈自己采摘了。
爸爸去世后,妈妈到我们家,每年春天,我们又能吃上妈妈做的洋槐花饼了。女儿最爱吃,每天吵着外婆给她做,一直到花凋谢了,她吵着闹着还要吃,而且每次要吃很多。于是外婆细声细语地告诉她,任何东西都只能适可而止,不能过量,也不能多吃,吃多了,会伤身体,今年没有了,明年外婆再做给你吃。
谁知,那竟是外婆最后一次做给懵懵懂懂的女儿吃的槐花饼,还没等到春天,母亲终于没能熬过那个冬季的寒冷。她的病最怕寒冷,一到冬天,即咳嗽不止,炎症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她的气管、支气管,直到肺部、心脏,作为爱她、疼她、怜她的孩儿却不能替母亲分担半点,反而要母亲为孩儿照看孩子、分担家务,每每想起这些,怎不令孩儿肝肠寸断?
现在经济条件倒是稍好,可以为父亲、母亲多尽些孝心,可以带他们出去转一转。父亲一生喜欢讲故事,渴望旅行,从他退休后订阅的《旅游》杂志即可看出,我一生喜欢旅行,最初亦是受父亲和这些《旅游》文章和图片的影响,可父亲却哪儿也没去过,最远也不过去到百里外的市上吧?现在可以为他们买好吃的,买好穿的,冬天可以带他们去利于身体的暖和地方度过最寒冷那些天。
可是啊,父亲、母亲在哪儿呢?
槐花飘香念母时,养育深恩无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