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宅院内一片漆黑，唯剩一间偏房内灯火幽幽，从房内传出的声音可以判断，屋内之人的火气不亚于火盆内的碳火，反观长街之上的乐音坊内那是一片明亮，欢声笑语间更是人心欢动。

“妙杏，今日这酒，怎的这般无味？”上好的青纱薄帐，上好的琼香玉酒，然如了程家那位酒鬼的口，如今只觉无味。

“你今日是怎么了，以往喝的是琼珞，今儿个下雨，我便将酒温了温，你怎么说它无味呢！”妙杏说罢也品了口，只觉如喉清凉，如肺如火，继而甘甜清香。

“只怕日后再想喝你温的酒，要待来世了。”说话间程翔飞早已半坛下肚，脸色绯红，头脑却异常清醒。

“莫要说这般丧气话，圣上只是让你们去边关历练保护三殿下，又不是让你们送死，如今你这班模样，到叫我心里难过。”妙杏说着说着掩面而泣，模样叫人越发不忍。

“妙杏，先前说的，我未曾忘，我也晓得你心中的想法，此去边关虽说历练，然让我回不来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么些年，我软弱，可还有人容不下我。”程翔飞喝了口酒，避过妙杏投来的目光，望着微微火烛:“若我回不来，文家公子倒是个可以托付的人，呵！到也好。”

妙杏面色顺时苍白，却依旧微:“我与你，是至交红颜，你与他是兄弟情深，我自当与他也是兄妹之情，若要将我托付，怎少了你这位公子至交呢！”

红鸾账内说红颜，边关风沙说情义。

初到边关，风沙漫天，枯枝残叶，多少英勇之士成了战场断魂，多少妇人孩儿望断天涯，又有多少孩儿成了地府饿鬼。

战场之上忠勇难辨，兄弟之意在战场上成了刀刀锥心的刺，颗颗风沙雨霜滴落尘土，成了点点星光，魂断沙土。

边关厮杀，牵肠之人莫过于家人父母，午夜梦回思恋之人莫过于红颜情深。

然红颜易逝，韶华易老，边关之行已然过了三年，三年后的一日冬阳高挂，从皇家传来的却是将士回归，阖家团圆之喜号。

圣都大家族全家倾出，只为迎接多年思恋的孩儿，家家脸上挂满喜乐，然圣都三大家族位列家族之首，今日见的却只有两大家族。

深深庭院，繁华落尽，白玉台阶上坐着满头华发的老人，两张脸上满是沧桑，浑浊的双眼遥望远方。

两年前，同样是冬日枯枝，冬阳高挂，两位老人同样坐在庭院内看暖阳照耀，心情以及所观所看早已不是当然。

那日，程涵与夫人在庭院内的凉亭下煮酒言雪，春光明媚，夫人望着杯中的温酒:“记得小飞最是喜爱这梨花醉，过些天小飞回来，我便亲手与他煮酒。”

“夫人莫要忘了，小飞是奉旨护卫三殿下的，回来也要先回皇宫复命啊！”程涵清清淡淡，眼中却满是思恋与宠溺。

“难不成小飞回宫复命不回家了？”程夫人瞪了自家父君一眼，嘴角的笑意却掩饰不了。

谁知两人满怀期待，却不知噩耗早已登门，程涵夫妇不知是怎样听来人说完噩耗，也不知在庭院待了多久，只记得那句:公子为护三殿下被胡兵斩下首级，高挂城门；也只记得公子魂断边关。

直到皇帝身边的亲信张公公执着拂尘，尖着嗓子说话唤回两人的思绪。

“刑部尚书程涵接旨。”适才程涵浑浊无神的双眼望向张公公，张公公也才发觉往日精神抖擞的刑部尚书此刻仿似老了十岁，纵然是六十刚过，却看起来似九十入土之人，不由得心下一颤，料到会有此结果，便底底叹了口气。

“臣，接旨。”说罢双腿一软，从石凳上跌落下来，程夫人是被程涵拉跌到地上跪下的，纵然如此，双眼依旧是无神的。

张公公低声一叹，摇了摇头，并未将袖中的圣旨拿出，而是说道:“程尚书，圣上旨意，要你即可进宫。”说罢走进程涵夫妇跟前，双手将程涵夫妇扶起:“大人还请节哀啊！”

“张公公，老夫虽是胡人，然五十年前被皇帝所救之后便一直兢兢业业护佑圣都，可是为何……”程涵拉着张公公的衣袖:“为何皇帝要这般待我。”

“程大人啊！哎！”张公公用手拍了拍程涵的手，终是什么也没说。

程涵望着威严的皇宫，心间竟是一片平和，行至承合殿时，心间依旧无波无澜，或许这便是心伤至极所带来的表面平和罢。

殿内一身明黄的身影刺的程涵双目微紧，指甲直直刺进掌心仍不可知，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片刻便化为无尽的黑潭。

“臣，程涵拜见皇帝。”虽是拜见，却未下跪，双眼坚韧切沉静，看不出一丝的丧子之情。

“程涵啊！你我相识多年，如今在私下，便不用那般那些礼数了。”说着大手一挥，左右识趣的退了下去。

皇帝踩着金丝软毯踱至程涵跟前，程涵依旧那副神情，皇帝便抖着灰白的胡子笑道:“你怎的这副模样，进宫与朕闲话家常便是这般难？”

“皇帝说笑了。”程涵错开皇帝半步，嘴角微微一勾，双目却仍旧未有变化:“皇上，臣今日进宫，有两件事请皇帝恩准。”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面上却笑的极为和蔼:“哦！那两件，只要爱卿说的不过分，朕定当为卿家解忧。”

“这其一，臣如今六十多了，该该是在家享享清福，逗逗鸟，赏赏花了。”程涵直直盯着皇帝道:“这第二么，臣在圣都生活了五十多年，也该是回乡祭祖了。”

“你要走！”皇帝猛然转过身，一道自帝王身上传来的压力直直罩在程涵身上。

“是！”程涵面色不该，迎着皇帝的威压:“我虽不是中原之人，却一生忠君爱国，如今我已是年过半百，忠君爱国之事，定当留给后人了。”

“朕恩准，不过……”皇帝话锋一转，眉间的狠厉不加掩饰:“刑部尚书之位朕还需物色上任之才，期间还请程爱卿帮助朕打理打理。”

日落西山，月华高升，圣都城门即将关闭，然此刻城门口还有一抹倩影久久不离。

“姑娘，日落月出，夜风清凉，咱们还是回去吧！”身后一道清丽的声音将那人唤回。

妙杏美目低垂，伸着脖子望了望黑漆漆的远方，才底底道了句回去吧！

妙杏的心间很清楚，一年前的那些传闻绝非虚假，而那个杀他的人，自己心中也清楚不过，只是事到如今，心中的那抹惆怅却越来越重。

“华儿，明日收拾东西我们便回庆阳山。”华儿脸色变了变，终是点头应是。

早在一年前就该回去了，如今耽搁这么长时间，华儿心中也是难受的，毕竟相处那么长时日。

次日狂风大作，朵朵白雪似片片花瓣，自空白的天空飘落而下，无枝无叶，洁白似孩童的双眼，如天上的星辰。

皇宫传来一道晴天之事，道是三殿下在回归途中身染重疾，回宫后边英年早逝，又传来一道霹雷之音，道是刑部尚书程涵与夫人双双仙逝，仙逝时二人穿戴整齐，面容带着笑意，是寿终正寝；次日依旧狂风大作，皇宫内高挂白帆，城中百姓人人面露悲色，据之情人士所说，昨日夜里皇帝在御书房突然倒下，待得医师到皇帝跟前时，皇帝早已驾崩，不过城中百姓悲伤的，还是程家，程涵亲民如子，程翔飞似民亲子，城中受程家照料的岂止一家两户，如今却是，哎！众人皆是摇头叹息，无一不惋惜的。

妙杏坐在窗前，听着华儿的话语，心间竟无当时的欢欣雀跃；看着窗外那一片粉嫩的梅花，心间却有一道厚厚的屏障，想跨也跨不过去；

看着点点寒霜的雪花落在片片粉嫩之上，仿似凄凉天地间的一抹夕阳，耀眼切刺目；这片梅花林是程翔飞十年前种的，十年前他才多大，妙杏用手比了比，十岁的孩童只高出窗台一小半的身子，而自己呢！只不过在那孩童的颈边。

“听说圣都的梅花极为好看，我的家乡却没有。”小小的身影极速的在眼前闪过，那时自己的心中只有报仇，只有靠近那个单纯的孩子，而那孩子听说自己要看梅花时，便拍着胸脯道:“三日之后你一定会看到一片粉嫩的花海。”当时自己也是笑笑，心道:小小年纪，口气不小，梅花那有六月份盛开的，如此想想，便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三日后的艳阳天里，自己果然见到了一片粉嫩的花海，只是那小小孩童却不在；听说那梅花是他央求父亲从远方得来，孩童用了一日一夜种好，后来孩童为了夜露受损，得了伤寒，被父母送到关外。

再见他，已然是五年后了。

点点的回忆袭来，妙杏也不知自己为何泪流满面，更不知自己为何心痛如刀割，本以为自己是无情无心之人，如今这是为何。

五年后，乐音坊改为青楼华翠阁，而当初的望梅阁依旧还在那里，望梅阁内坐着一道倩丽的身影，那身影望着梅树下一个乞丐；那乞丐自五年前乐音坊改为青楼华翠阁后便一直在那，整日整夜在那。

后来，胡兵进攻中原，当今皇帝软弱无能，外戚干政，昔日繁盛的圣都如今却是滚烫油锅，百姓流离失所，弱小孩童妇孺皆是成了兵下冤魂，地府冤鬼；

再后来庆阳山上一夜之间开满了朵朵梅花，而受战乱之苦的百姓妇孺皆跑到庆阳山上，据说庆阳山上住着位极其美丽的神仙，只不过那神仙日日带着面纱，令人瞧不真切，不过神仙始终带着神秘面纱，望不穿，看不透便也无可厚非。清合元年，胡兵攻占圣都，战乱终于平歇，胡兵听闻庆阳山的传闻，便派人前去打探，然打探之人翻遍了整座山，也没见那传闻中的梅花及神仙，不过却时常有迷路的人路过庆阳山时，会看见那一片芳华，运气好的，还能听见仙音；月华之下，一人抚琴奏乐，一人花下舞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