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哲
1
茶歇时,给妈打电话。妈说爹爹的左胯有些疼。送走学员后,抓紧跟徐校说,我先走一步,俺爹想俺想得胯骨都疼了。
2
每天推开门进家,都问两句话“去看妈没?”“阿德打电话没?”但,每每不及听清老婆怎么回话。就急忙坐在电脑旁,进我自己的世界。
3
爹妈从大妹家回来,应该有二十几天了,我还没见他的面。我很能准确地想像爹皱紧眉头,并用力撇着嘴角,大声骂:“忙,忙什么忙?好像有多大出息似的,他妈的。”我知道爹,他真是想儿子。他恨不得我天天陪着他聊啊,聊啊。爹当了一辈子的老师,很善说,也乐说,只要逮住了我,就一定说个没完没了。
4
记得上次,陪爹去遛弯儿。他磨蹭着穿好衣服足足用了半个小时。然后,我俩开门出去。爹妈住在三楼。爹是一个胖子,加上这几年的病痛,走下楼自然要费些事。每回伸手扶他,都被他倔强地拍落了。他顶着黑色小鸭舌帽,穿著肥大的便装,深灰厚布的裤子,蹒跚着走到阶前,先慢慢将身体右倾,再将左脚探下去,等左脚踏实,再将右脚重重地落下,这样一阶一阶慢慢地走下楼去。
我在身后看着他,泪水就溢满了双眼。——我的印像里始终深印着爹爹意气风发的骄傲的样子。
爹出身赤贫,刻苦读书,拼命谋生,独立支持,做了许多成绩。哪知退休一病至如此颓唐!他总是触目伤怀,情郁于胸,不能自己,渐渐阳光不再,深沉抑郁,常有琐屑之怒。侥幸儿女们体谅,都极力小心奉承。这两年,心情渐渐向好。只是常与我语无伦次地抱怨:“老子年已古稀,大约大去之将期近,但此生足矣,足矣。可四肢沉重得利害,使举箸提笔诸多不便,他妈的。”
楼外阳光好,很多邻居在院中的亭子里悠闲。两位大叔笑喊:“老徐,跟儿子出去遛跶呀。”“老徐,还拄了文明棍儿啦。”爹仰起头,露出大大的笑脸,并用拐棍向两位大淑指点着笑骂:“两个老家伙。”我忙指着自己的耳朵向大叔示意,两位大叔频频点头说:“知道,知道。”——爹耳朵背,但偏不带小妹花好多钱买的助听器,跟人说话就像在喊。
我跟爹走在满是林荫的路上,一路上爹都在喊着跟我说话。走三五步,就停下来,跟我喊上几分钟;再走三五步,又停下来,接着喊上几分钟。这样一路走到广场,五分钟的路,直花了五十分钟。坐到花池沿儿上休息时,爹还是说个不停,更多回忆儿时的苦难和劝我保健养生的话题。其间,明亮的花木和人群,仲春的轻风和暖意,竟使我生出享受的感觉:恰一生一世,刹那静谧;似尽享人伦,无求无欲。——真是谢谢爹呢。
爹的絮叼和着阳光、清风、流云,让我感觉我与爹的周围所有都是浓浓的父子情意。试着把自己亦肥硕的身体轻倚在爹的身上,爹竟然默许了。——有爹,才能做儿子。做儿子的感觉真好。
5
明天休息,我又能有时间向爹爹肆意地表达爱意了。出租车上,想像我见着了他,要揪他的鼻子,要拍他的肚子,而他往常一样佯怒斥骂:“你个流氓,他妈的。”不觉乐而开笑。
来到广场上时,妈跟老婆正在一个花池旁。两人在春风得意地展览着逛街的收获——一堆廉价的衣服和鞋子。我说,我去找爹去。老婆说跟我分头去找。我俩一南一北找了一圈碰头,也没找到。准备回到妈那儿看GPS定位时,老婆突然惊呼:“爹在那儿呢。”
爹正坐在一个小花池沿上,小帽,便衣,呆坐着,与周围的喧闹极不和谐的样儿。——不知他在自己促狭或者是恢弘的思想时空做着怎样的恣意翱翔。
我悄悄地走到他的身后左侧,慢慢伸手轻掐一下他的右耳,他竟能迅速向左偏头发现了我,白了我一眼:“知道是你。没个正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