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

2004年6月18日,天阴沉沉的,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空,他心里仿佛被一块沉重的石头填充着……

不知道是阴郁的天气造就了压抑的心情,还是原本就压抑的心情更加重了阴郁的气氛。

这已经是他连续五个月饱受失眠的折磨了,这段时间以来他常常感觉入睡困难和频繁觉醒,也常从恶梦中惊醒,醒来发觉一身冷汗,双手紧握……

严重失眠使他终日情绪低沉,精神恍惚和萎靡,注意力无法集中,倦怠的眼神里已全然失去了往昔的活力。

他也常常感觉胸口隐隐作痛、胸闷气短,四肢酸软,吃饭也常常感觉没有任何胃口。

这种心理和精神交织在一起的双重折磨,让他疲倦不堪,他无数次努力的想从中挣脱出来,然而不过是徒增烦恼和绝望……

他就这么懒散的瘫坐在窗前,冷冷的望着窗外。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叫到:“爸爸”,稚嫩的声音划破了沉寂。

他转过头去,看见女儿光着脚丫从卧室里跑了出来,头发蓬乱,眼角还带着一点点干巴的眼屎,他顺手给她整理了头发和擦去了眼屎。

女儿今年五岁零四个月了,她活泼,好动,天资聪明,却又异常的懂事。每周除了学习钢琴和舞蹈课程,还要学习英语口语和网球。

由于担心孩子身体吃不消,他只选择了这几门课程。

至于为什么要学这些东西,没有人说得清楚,他自己也不明白。因为这既不是出于孩子的天性热情,也不是家长自己偏爱。

他只知道身边同事的孩子都在参加各种学习班,有的甚至每周六日比平时还要忙碌,所有的时间缝隙都被填塞,就连吃饭也是在路边买个简单的便当解决了。

当所有人都这么做的时候,显然顺流而下是最容易的生存手段,也最容易感受到安全。

因为大多数人选择的路一定是一条容易生存的路径。你只需要按照约定俗成的轨迹走下去就可以。

如果选择逆流,除非具有过人的能力和天赋,且内心笃定,并能有幸的很早知道自己去往何处。

否则你可能比群体承受更多的煎熬和挣扎,以及在人潮涌动中,那种突然袭来的无边无际的孤独感。

“爸爸、爸爸”小女孩又一次用稚嫩的声音叫到。

他的思绪被打断了,回过神来专注的看着心爱的宝贝,轻轻的吻了一下女儿的额头,他清楚的感受到了来自女儿额头的温度,暖暖的。

是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吻过女儿。

每天出门的时候女儿还在熟睡,回来的时候女儿也已经沉睡……

突然之间,他意识到他必须为现状做出改变。对,必须要改变。

是的,女儿额头的温度融化了他冰凉已久的内心。他自我意识正在悄然觉醒。

他拿起电话旁边的号码,拨通了这个久违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一名70多岁的老人,声音慈祥而亲切。

看诊时间约定的是下午两点。此时的天气依然沉闷。偶尔出现几道闪电和雷声划破这种沉闷。

他轻轻的推开门。心理医生正做在对面,专心的在写着什么。老人头发花白,戴着一幅圆圆的镶着金色大眼镜。显得十分的睿智、博学而慈祥。旁边堆放着如山的书籍,整齐的摆放着。

心理医生见他来了,放下手中的笔,招呼他坐下。

“能说说你来这里的困惑么?”老人轻声的问道

“我失眠了,严重的失眠,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

老人听到这话的时候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因为每天来就诊的相当一部分人都是这样开头。

他们有相同的症状和体征,不同的是每个人的诱因不同。

尽管如此,老人还是下意识的询问了一些与此相关的家族史和其它的问题,目的是要排除家族性遗传和器质性疾病及相关药物所致。因为二者需要采取的治疗方式显然有很大不同。

“你知道吗,每天我接诊的病人中有相当一部分人群和你一样,他们患有焦虑失眠症”老人不紧不慢的说着

“据世界卫生组织调查,全球约27%的人有睡眠障碍,美国失眠发生率为32%-50%,日本为20%,法国为30%,中国为38.2%。

其中北京、上海、广州等大城市的成年人一年内失眠率平均高达57%,其中最高为68%,最低也有44%。

据不完全统计,年轻的90后竟然碾压前辈们成为了第一大失眠人群。

在失眠中,71%与精神障碍有关,而在在精神障碍性失眠中,焦虑障碍占37. 5% ”。

他听完这组数据,心理一惊,惊讶于自己对此毫无觉察,他在焦虑……

但也有些许安慰,因为有如此多的人与自己为伍,原来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失眠,背后竟是一个如此庞大的人群,而且还有一群整天嘻哈的年轻90后。

因为他曾是如此的羡慕他们,甚至有些许嫉妒。他曾以为他们终日无忧无虑,能吃能睡,对着手机和电脑一整夜的在虚幻的世界里傲游畅想,累了困了然后就酣然入睡。

他从不曾想象这样的一群年轻人也面临同样的困境。

心理医生接着说:“可以给我简单的分享你的过去和现在的日常么?”

他冷冷的说道:“没什么好分享,就一普通人”

“都已经诊断了具体疾病,然后对症下药不就得了,为什么还要了解那么多无用的东西?”他心理想着

心理医生接着问“可以说得再详细一点么”

“这人还真是奇怪啊,我倒是要看看这个知名的心理医生究竟是如何疗愈人的”他心理又想

“我嘛,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从小成绩不错,基本上都是尖子班的前十名,高考也幸运的考上了国内的985院校,学的是金融专业”

“大学四年,大家都是一边讨谈恋爱,一边准备出国,我也如此,后来去了美国,在美国拿呆了几年,在华尔街又呆了几年之后回国,结婚生子……”

“有时候觉得自己在从事毫无意义的工作,一种侧头侧尾被人们虚拟出来的生活假象,人们身穿华丽服饰,拧着令人瞠目的铂金包在高楼大厦间穿梭奔跑”

“回到家里,满身疲倦和厌恶,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这种虚幻的生活,犹如在高空的钢丝上行走一般,你必须时刻提防和战斗,因为稍有不慎你就会坠落和被社会洪流所抛弃”

“夜深人静,躺在床上,看着熟睡的女儿,安慰自己这么拼可全都是为了她啊,我以为我是在为她创造优越的生活,提供良好的教育,让她能超越于我的生活”

“可是慢慢的,我发现生活好像不太对劲”

心理医生突然挺直了身体,因为他意识到当病人出现转折性描述的时候,就意味着新生某些契机的时候。

“我今天所拥有的一切可都曾是我向往和羡慕的啊,可如今我并没有比从前更快乐,反而越来越觉得无聊和空虚,甚至常常厌恶我自”

“为什么我总是疲惫不堪,为什么我没有好好陪伴我心爱的宝贝,而且正是她最需要陪伴的时候”

“我这么努力工作究竟真的是为她?还是一种自我欲望的膨胀?亦或是禁不住权力和金钱诱惑的撩拨?一次次的试探自我的底线,整日疲于奔命”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隐藏在我心底的内心的声音”

“于是,我陷入了一种对立的撕裂的处境,接着我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隧道,长久的失眠……”

“无聊、空虚、愤世嫉俗、自我厌恶、无意义、被动的卷入社会洪流、真实、内心的声音”这是心理医生记录下来的词汇。

“我自以为我很自知,因为在面对每一个选择的时候,我都努力的权衡算计着怎样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但其实我对自己全然无知……”他喃喃自语道

自此,诊疗时间刚好结束,他带着从未有过的轻松感走出了诊疗室的门,仿佛他已经觉知到了什么,原来所有厌恶和焦虑只是表层的,暗流之下才最应触及的才是那颗被埋没被扭曲的真实的愿望啊。

而这样的觉醒一旦发生,哪怕只是一瞬间,你就永远被疗愈了!

此时的天空也已放晴,雨后泥土的清香,微风夹杂着和煦的阳光,让人心情甚是愉悦,他步伐轻盈的走向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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