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青海,只为绕青海湖骑行

1.我所住的青旅

到达西宁,订了火车站附近的青海恒裕国际青旅的一个床位。

青旅在为民巷,一个很诗意的小街。说它诗意,是因为我初拐进去,就感觉像回到了某段时光里,这段时光像发生过,又像没有发生过。或许是它被我想象过,然后搁在了某处,只等我触到它的一条游移的光线,一片落着轻尘的树叶,又或是一间回民人家的小小水果店时,倏地一下,撞上我,然后从打开一角,到完全向我敞开。

往里走,小街的右边是一排小小的店铺,挂着一爿一爿的羊肉,玻璃柜里摆着一个个圆鼓鼓的大面包,卖臊子面的,卖老式衣服的,还有一个店铺前,随意摆放着几十双皮鞋……到处都很朴实,这种朴实让我完全消除了慌乱,丝毫不觉得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异族众多的城市。

大家都忙着各自的事,我的出现顶多像地面上多了一片树叶的影子,仅仅是存在一下。他们习惯了自己的生活,也习惯了一些陌生的人走进他们的街巷,观看他们守着的老生活和老物件,却也明明白白地知道,无论这些外来的人如何赞赏他们老式的生活和老式的灵魂,也都不会使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有丝毫的减损或增加。

我继续向前,寻找青海恒裕国际青旅。走过一座幽深的“馨庐”院子后,我看到了“青海恒裕国际青旅”的牌子。青旅的墙和那座公馆的墙连接着,又高又厚,墙面又像是一幅巨大的被时光晕染得顺畅自然的水墨画,十分有味道。青旅的门头也颇有意味,完全就是大户人家的气派。后来得知,这两个院子和“馨庐”旁边的玉石厅共属“马步芳”公馆。

门槛也是老式的,我把脚抬了很高,才踏进去,过了二进门一看,院子果然不同凡响,中国风十足。而且,与我以往所住青旅有很大不同的是,这个院子是有透明顶棚的院子,像一个特大号的客厅,客厅里有序地摆着各式的桌子、凳子、沙发、茶几、秋千椅……

入住后的当天晚上,这阔气的院子便让我见识了这种设计的大用处。青旅的小伙伴们都聚集在院子里,围着长桌子的,靠着沙发的,独坐在墙角的……聊天,交友,玩游戏……

我挑选了几张明信片,要了一罐青海湖啤酒,坐在帅气的店员面前,听他和一个在重庆上学的大一男生谈论重金属音乐。

我没听懂多少,但觉得很有趣,也陶醉在独自微醺的状态中,偶尔见缝插针地向他打探一声,如果想绕青海湖骑行,该怎么过去,在哪里租自行车?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说,应该坐大巴车去西海镇,在那里会有很多租车行。

我在他弹了一曲很劲爆的音乐后,醉意浅浅地微红着脸对他笑了笑。

靠近风月,自成风流。院子里有风,也有月,当然要来一段韵事。这韵事,是他谈起了曾经组建的一支“举起脆弱的拳头”的乐队,还出了唱片,只是后来乐队解体了。不过他还准备组建第六支乐队,风格旋律为金属核,名字待定。

后来,我从青海湖回到西宁,还是住在这家青旅。进门时,他正在院子里走动,看见我,问了一句,回来了?我把背囊放下,舒了一口气,朝他笑了一下,说,嗯,回来了。

远行的人,都有远方的朋友,见了,就是再相逢吧。

2.只想绕青海湖骑行

被几个人拉去拼车,这是我之前没有打算的。

我只想绕青海湖骑行,我向司机小伙强调。他说他会陪我骑。我这才将信将疑地跟着两对小情侣上了车。

我想,反正除了骑行,我也没有其他更为明确的目的,而且并不知道如果执行这个想法,要去做些什么,不如“随波逐流”,且走且看。

我在路上时,总是会有很大的胆子,也会有很大的好奇心,还会有很大的说走就走的决断力,这点是我满意的。天地之间,我微不足道,但饶有兴致地独自玩着,完全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童,无所顾忌,不知劳苦,又对一切事物新鲜好奇。

我坐在副驾,一路上不休不乏地向司机小伙问东问西。小伙子倒是很热情,一边开车,一边不厌其烦地回答我的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我会对遇见的路牌子上的地名感兴趣,会对各类的树木花草感兴趣,会对荒地里那些小洞和钻来钻去的短尾巴的兔鼠感兴趣,还会在看到成片的牦牛和山羊时,突然惊叫一下。虽然去年在西藏的二十多天里,已经见惯了类似的景色,但在青海再见再经历时,还是会轻易地兴奋起来,心情像夜空的焰火一样,“嘭”的一声,绚烂无比。

在日月山时,司机小伙在路边的一片野生沙棘林里,给我们摘了几枝沙棘果。果实很小很嫩,轻轻一触,薄薄的果皮就破掉了,橘黄色的汁液便欢快地冒出来。

我小心翼翼地拿了一小枝,用舌头舔一下,酸得厉害。早些年在安徽三河古镇时,买了一瓶沙棘汁,颜色很悦目,那是第一次知道沙棘汁。隔了六年,如今在青海了解了它的出处,才知道沙棘果这样小巧,而沙棘树的细枝上,还像玫瑰一样,布满了小刺。

在去青海湖的路上,我们不断遇见一群群的牛羊,司机小伙说,牧民正在带着它们转移牧场,冬天到了,该从秋牧场转到冬牧场了。

秋牧场,冬牧场,名字真好听!想起之前读过的阿勒泰作家李娟的《冬牧场》,那种荒野生活经过她的描摹、记录,有了一股魔幻的力量,那种不为众人所熟知的生活景观,也变得独特有趣,具有深情。

我透过车窗看那些牛羊,对它们站在一片连着一片的枯草中,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什么的现象很是不解。枯草也能吃吗?我扭头问司机小伙。

它们吃的是我们极不容易看到的地皮上的小青草,不是你看到的那些。他回答。

我这才恍然大悟,看来,任何物种都有自己独特的本领,都值得被称赞。

在黑马河乡安顿了下来,司机小伙果然没有食言,带着我们一起去找自行车出租行。其实我没想过能有人陪着,不过既然小伙伴们这么热心,又不放心我一个人骑行,那就一起绕青海湖撒欢儿吧!

听说,我们骑行的那段公路是绕青海湖公路中最美的一段。秋日融融,万物安宁,远方是苍茫的山峰,近处是荒野和牛羊,我独自骑行在队伍前面,享受着天大地大的明媚,无比惬意,无比畅快。

一心要来青海绕青海湖骑行,我终于做到了。那些迟迟没有进展的生活,让我焦虑的状态,我什么时候可以利落地将它们反转过来,使上全部的力气,让自己改头换面?

为什么不满足于现状,为什么执拗地要打破平衡?或许是因为我自以为已经看清了人生的来龙去脉,随之而来的,是对熟悉的事物失掉了去完成的信心和兴趣。我必须去靠近鼻息之间的世俗生活,必须去迎接或制造一些障碍,才能真正再生发疼痛和热爱吧!

还有一种害怕,是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屈服于舒适,听命于大家所热衷的生活方式,而这本是我一直拒绝的。

这是两种看起来相矛盾的状态,我却明了它们在我身上并不是对立的。有所保持,有所拒绝,有所热爱,有所厌恶,我该如此。软绵绵的,没有明确态度的态度,是最没有力量的。

小伙伴们问我,去过茶卡盐湖后还要去哪儿?祁连山?敦煌?我说,哪都可以去,也都可以不去,我是来绕青海湖骑行的。

关于旅行的意义,再一次被我思索。这些年,我跑了很多地方,也曾为旅行本身所迷惑又迷茫过。或许,在一个地方,真的可以看到很多风景,也或许,在很多地方,你只看到了一处风景,又或者,什么都没有看到。这风景,来自内心。

3.在茶卡盐湖听《瓦尔登湖》

去茶卡盐湖那日,天气不太好。早上五六点,我们就去青海湖边看日出,也没有等到太阳喷薄而出的壮景。

快到达茶卡盐湖时,司机小伙指着前方的湖上天空说,快看,紫色,蓝色,灰色,从来没见过茶卡盐湖的天空出现过这么多颜色。

我睁大眼睛看着这些奇幻的色彩,也是一脸的惊异。果然,凡事都有两面,茶卡盐湖在晴天时会有镜幻之美,而在这样的阴天,则又有另一番妙景。人生也处处如此,了知了这点,便不会有所遗憾和抱怨吧。

小伙伴们都去拍照了,我用披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边沿盐湖散步,一边听梭罗的《瓦尔登湖》。即将冬天,盐湖的温度低,风也大,人们却不怕,一些女孩子还专门穿了红裙子而来,只是为了在这美丽的盐湖能留下一抹红色的倩影。

此时,我是不合群的,所以自我没有消失,也可以说,因为我保持着活泼的自我,所以,在别人看来,我是如此的不合群。当我不再顾忌外境和形象的美丑,便觉得自己正躺在一个安全的茧里,释放着声势浩大的自我。

湖边一个小伙子在一遍遍地撒盐,我走过去,站在旁边,看他继续一遍一遍地撒。我哈哈笑起来。他看着我,也哈哈笑起来,然后,他说,你要不要试试撒盐?像雪一样,我帮你抓拍一张!

我蹲下去,伸手抓盐,湿漉漉的,可比雪重多了。我撒了几次,都没有撒成功。

他笑着说,再没有见过比你更笨的人了。我又哈哈笑起来。最后,终于抓拍了一张,还不错。

我从茶卡盐湖西宁的路上,他发微信把照片传给了我,说他已经搭上了去格尔木的车,然后会坐火车去拉萨。

后来,我看他又去了尼泊尔,漂泊在各个城市的街头。

他曾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拉萨,我说,我有重要的事要去处理。

回到西宁的晚上,我坐在青旅的院子里听雨。重要的事是什么?

来时,我已经向自己暗示,此次旅行是开放式的,有起点,但可以没有明确的方向和终点。许多日的惶恐和苦闷,曾让我变得木讷,毫无生气,那些有意义、无意义的顾虑又像拴在我的额上,牵着我往前走,我不敢动,也动不得。

而当我再次问自己,要不要去德令哈,要不要去兰州,要不要去西安时,我回答自己,什么都是逃不掉的,能逃掉的只是逃避本身,还是回去处理问题吧。如果变换思路看待生活和工作,把它们当成旅行探险,结果会如何?

人生的一端在居住地,另一端在原始,只有旅行,可以找到原始。

这将是一个被延长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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