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狱

 “明天就是你们出狱的日子了。给我撑住身体好好挺过牢门。出去后有最丰盛的大餐等着你们!”

狱监温柔的声音略带着不舍。他已经从这里送出去过几十批人了,每一批人都肢体完好,浑身上下洋溢着回光返照一样的色彩,他们从牢门出去后常常回来看望狱监,跟他分享他们究竟在这之后吃了多么丰盛的大餐,有海鲜、牛羊肉的各种搭配。肆意妄为的他们个个腆着肚子远离这片牢笼。感谢狱监的引导的日子过去后,他们便不见几人再回来了。

我也是其中一批里面的孩子。我在地面上出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送到了地底的第一层牢笼,直到现在,我貌似已经伸手就可以碰到牢笼的天花板,那上面貌似就是地面了。我身边都是和我差不多的同龄的孩子,我们分在一个笼里,被那些狱监们称作十八号的一个笼子。有人闹了事,被某个狱监抓到了,便问他几号笼的,然后扯着他到这个笼的所属狱监那去。如果有反抗的,不愿跟着走或不愿说出自己是哪个笼的,那狱监就取了麻绳,先是嚷嚷,若还听不进去,便再好言相劝,一面又取了烧得滚红的铁绳来,端在闹事的人前头。这是常有的事了,大家都不觉得奇怪,私底下吃吃地笑。我也笑,但我不怕绳子。我认得那些绳子,早就习惯了被它们捆着,后来我发现这样手脚不便,就在身上抹满润滑的油,怎么捆也捆不住了。其他没有抹油的,只得被捆个严实,要么就乖乖听话,每天完成狱监的抽血任务,按时进笼不吵闹,到点睡觉不折腾。

我们一般只在十八号笼子里时集体抽血,抽完装到各自的矿泉水瓶里去,马上交到狱监那称重,谁称的多,谁就被记上更多的分,出狱后都会变成收获。有人要金钱,有人要美食,有人要床。不少时候人抽血抽得太多了,日子还望不到头,于是双唇乌黑着咝咝地说:

“老子还没等到出狱的时候,血就抽干了,还有什么用?”

于是接连着几天都不抽血了,气色果真好转了许多。狱监一看这生气,立马觉得不对劲了,清点了一下近几天的矿泉血瓶,发现这人几天没交血瓶,就把他嘲讽一顿,又拿出渗着血的麻绳来晃在他眼前。

“你不抽血出去后能有什么?”

这是在笼中所有同龄人都在的场面,那人四下看看,突然在秃光了头发的脑袋群中望见鄙夷的视线。他深深垂下了头,心想就算抽血抽秃了头,也是好的,以后能发大达。这是富人的头。

我躲在阴暗的地方不作声,每天按时抽最低限度的血,不说话也不闹腾,没有什么狱监往我头上打主意。我看着他们像一匹匹狼孩,互相撕咬着,而且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狱监们对此视而不见。我相信他们不可能看不到獠牙,和日益长得乌黑发亮的狼毛。指不定这些正是地面上需要的家伙。我为了掩人耳目,也逼迫着自己在背上生出点绒毛来。有几个狱监似乎同情我们,我便更多的与他们往来。

在出狱前的几十天,几乎每一个狱监都浑身上下挂满着绳子,见人就先举起来绳子,连话也不说,便叫我们惊慌地绷紧了神经。听狱监们所说,在这样时间段里抽出来的血,质量可以比以前翻两倍以上地计分。我们很多人都拼命地抽血,还把狱监发下来的针管偷偷带到睡觉的笼子里去抽,抽到半夜脑袋发昏地才晕睡过去,不然是不睡的。实在有贫血的抽不动的人,给他休息两天就又继续了。又有人爱惜起自己的血来,怎样用绳子逼他抽,他也死活不抽了。这个牢里是不好把人真的弄死的,遇到这样软硬不吃的,索性也不费什么功夫在他们身上,而更去催促那些还愿意加倍地抽血的,叫他们不要松了管口。

这样下来我再看看我们的笼子里,没有几个人有健康的身体了。所有人都像得了白化病,脑子也不灵光,整日呜呜呀呀地说着胡话,放大的瞳孔都没有神了。我突然记起来他们是人,他们的模样欺骗了我。我心中生起一阵恐惧来,这里没有活人的呼吸!只像是一群活死人套了活人的皮,正常地狂乱地跳着活人的舞蹈。

我问一个竟爱上抽血的人,他为什么觉得抽血是快乐的。他说,他觉得那些针管看着就很可爱。我再看看他的脸,已经干枯得像老人一样了。但他的镜子想必照得他自觉得光鲜亮丽。我不愿打碎他的镜子,只好默然地离去。

终于我也成为那死活不愿抽血的了,即使程度轻些,偶尔觉得血多了可以放一放。狱监发现我变成了这样,也像不管其他不愿放血的人那样,几近将我抛开了。我暗自里窃喜,却又担心起地面上的人会因为我放的血少而刁难我。我还没有去过地面,只知道他们对狼孩是不错的。但当以后那上面全部都是狼孩及其长成的狼人后,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看彼此顺眼。可以确定的只是地上的抓痕会越来越多,然后狼孩们便被赶到海里去学游泳。

最后我会把我记下的这些东西,拿去给一个善良的狱监看。

                                                                                                                                                                          ——2023.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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