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八十岁的时候，你会一百零四岁，你一定要等到那个时候，让我陪你慢慢变老。
柜子里有一双绣花鞋，泡沫鞋底，黑色鞋帮上绣着两朵花，还有一只飞来的蝴蝶。这双鞋是2008年大学入学时我跟妈妈要的。十年了，这十年从河南离家到重庆到北京，本科四年，研究生两年，又工作四年，工作后搬了几次家，辗转几千里，无论每次搬家东西怎么多怎么费劲，无论每次扔掉什么东西，从不舍得扔掉它。
妈妈是个手巧的人，小的时候和外公外婆因为各种原因分离，一个人早早地学会了纺纱织布，并以此挣钱养家。后来有了孩子，孩子们的衣服鞋子也都是自己一手做出来的。小的时候还挺喜欢，到了青春期，女孩子该死的爱美天性开始发作，总觉得别人穿的买来的衣服和鞋子好时尚，很好看，于是开始厌倦妈妈做的衣服和鞋子。忘记了我第一次表达出这种想法的时候妈妈脸上是怎样的表情，也无法揣测当时她的内心是否有受伤，但是，从那以后妈妈便开始给我买鞋子穿，不再给我做绣花鞋了。
虽然嘴上说着厌倦，但是心里还是觉得妈妈做的鞋子穿起来好舒服，于是只要不上学的日子，依然会穿妈妈做的鞋子。妈妈从来不会简单地买一双泡沫鞋底，剪个鞋帮，随便缝在一起就给我穿，总是让隔壁的奶奶给我剪好看的花样，然后仔细地一针一线绣在鞋帮上，有时候是牡丹花，有时候是杜鹃，有时候是梅花，花丛中会绣一只蝴蝶或者蜜蜂，有时候为了鼓励我好好学习，还给我在花丛中绣上“学习”俩字。
只要农活不忙的时候，妈妈都会买一堆鞋底，打很多鞋帮，然后每天吃完饭在太阳底下或者灯下一针一线不知疲倦地绣鞋。家里有一只柜子，里边放了好多双新的绣花鞋，看上哪个随便都可以穿。
大学开学前，突然意识到，以后再也不能这么经常地陪伴在妈妈身边，开始无端地后悔自己曾经的叛逆，愧疚自己曾经那么不珍惜，竟然对妈妈做的衣服和鞋子产生厌倦，于是央求妈妈再给我一双绣花鞋。妈妈却说：“妈妈做的鞋子，多土啊，穿出去人家会笑话，还是多给你点钱，你多买几双鞋子吧。”忘记当时用了什么花言巧语，让妈妈同意我从柜子里挑一双绣花鞋，从此，它便陪伴着我，开始了漂泊的日子。
大学的时候，有一次穿绣花鞋走在校园里，被同学夸奖鞋子好看，那时候满脸骄傲，说是我妈妈绣的，她的手可巧了。说完暗自神伤，自己曾经那么嫌弃妈妈做的绣花鞋，表达的也那么直白，如果大学的这番觉悟，一直都有，该多好呢！
2016年，大侄儿出生了，妈妈又开始大显身手，衣服鞋子做了一堆。最喜欢那两双虎头鞋，绣在鞋上的老虎，色彩鲜艳，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在煤油灯下，我写作业，妈妈一针一线地绣鞋，针线的影子，随着她灵巧的手，忽长忽短，风偶尔吹进来，煤油灯的火焰左右晃动。
又想起2015年，妈妈受伤的时候，我去杭州看她，尽管去了三天哭了好几次，临走的时候，依然控制不住眼泪，我趴在妈妈的肩头，哭着告诉她：“等我八十岁的时候，你会一百零四岁，你一定要等到那个时候，让我陪你慢慢变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