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找到娟子,却在村田间的十字路口碰到了来找娟子的奶奶和丈夫。大奶问我,看没看见娟子,我回我也正在找她。大奶说着开始抹眼泪“活坑人了哦,这么晚了,她一个人跑哪该去了,怎干有孩子了还这么不晓得好歹呢……”我看着她丈夫的眼睛有点生气地问“发生什么事了?”他讪讪笑了下,转过身去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她现在头脑有点不大正常……天天找茬吵架……情绪不稳定”说着还朝大奶觑了眼。大奶擤着鼻涕往布鞋上抹,“娟子命苦啊……”正说着,一辆开着灯的电动车从远方驶近,我试探地大喊了一声“娟子!”她的丈夫大步跑过去,拽着她的电动车把手不放,“回家吧,有什么事回家说,孩子还在家等你呢”娟子开始抽噎起来,肿成核桃的双眼又鼓出两泡泪来,淌过她的粉腮。美人落泪,娟子没什么变化,变成妈妈后,她出落得更有韵味了。我拍了拍她的肩凑近她耳边说“你去我家睡一晚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她推开我“嘻嘻,你回家吧,我跟他回去了,孩子还小离不开人。”
那晚,我在想,美貌是不是罪过呢?如果娟子的妈妈是个普通人,娟子会不会活的更普通,但也更快乐一些。可是美貌怎么能算是罪过呢?娟子的妈妈有选择怎么活的权利,有罪过的是污浊的人性,是乱七八糟的世界。在贫瘠之地开出的美丽花朵,没有抗住风月摧残的能力,注定过早的凋零吧。
去年,我在朋友圈发——想吃菠菜了。娟子给我留言:想吃来我家拔,我家多呢。我们又联系频繁起来。有时,她向我请教教育孩子的方法;有时,也拍孩子遇到的难题,问我怎么做;有时,她会发她女儿——萌萌的视频,问我可不可爱……她说,我回村小后,不会煮饭的话,就去她家吃。那年冬天,她约我去洗澡,盛情难却,她开着车载着她老公和女儿,又接上我。在车里,她问我工作怎么样?受了委屈跟她讲,不要跟小时候似的,一个人忍着掉眼泪。她虽然不懂教育,但是她懂人际关系。又跟我举例子,她家的恶邻居,以前总跟她吵,现在被她治的服服帖帖。我脑补她说的那些画面,她的恶邻居一定是个村里撒泼打滚的悍妇,我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说“你现在这么厉害了?!佩服佩服,那你得教教我”她双眼闪闪发光,听我这么说,爆发出一阵哈哈哈哈声。
在浴室里,我看见了她白皙手腕上的粉色伤疤,深深浅浅好几道。她在我旁边拎开了淋浴器大大方方地说“嘻嘻,你别笑我,这是之前想不开整得,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我很心疼,却也只是淡淡地回“哎,你这么爱美,以后穿裙子怎么办呐……”她“噗嗤”一笑“穿长裙子呗,而且还有袖套呢”看着她在我旁边把萌萌先伺候洗澡完,然后又出去给孩子穿衣服……我心里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疼,仰起头任水浇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睛热热的,鼻子酸酸的。怎么会这样呢?我没有勇气问她,虽然她现在坚韧得让我吃惊。我该庆幸浴室水雾朦胧,无人知我伤悲。
回到她家后,院子里竟然养了鸡鸭。娟子进屋舀了缸玉米粒,粉唇一张一合发出“剥剥剥——”的声音,鸡居然都从圈里钻出来,她抓起玉米粒撒了一把给前面的几只,又撒了几把给后面的。“你现在都会养鸡了?!”娟子狡黠一笑“我不仅会养鸡,我还会杀呢!”我摇摇头表示不信,杀鸡可是个极度繁琐的过程,我看过邻居杀鸡。刀把鸡脖子一抹,然后烧开水烫鸡毛,再拔鸡毛、掏内脏……娟子乐了“哎,你别不信,家里老人不在家,我不杀怎弄哦,孩子又没营养,这不着急嘛!”她叹了口气“不过,我第一次杀的时候,吐了好久……”我问她“怎么回事呢?”她回,鸡血和鸡内脏的味道太腥了忍不住,现在已经没事了。她的家里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门口的菜地耙得整整齐齐,我在院里玩她养的敦敦实实的土狗——阿黄,她让萌萌在我身边写作业。耳边传来她刀切菜的梆梆声,我探头一瞧,呵,那动作叫一个干脆利落。我走过去要帮她打下手,她说,包头菜要撕着才好吃,你赶紧放着出去辅导萌萌作业去,在这儿太碍我事了。我说“你把萌萌教的很好,人家什么都会,字也写的工工整整的,你用心了。”她脸上露出自豪的神情,一边说着,一边做菜的动作也不含糊“你不知道,当时生下她的时候,我有多感动,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一个人是为我而来,她是我全部的动力了。”我嗫嚅着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吃饭的时候,她老公从房里出来,坐在饭桌上,她盛了碗饭递给他。我看着娟子一边吃,一边照顾萌萌,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我心里清楚的明白,有些事情,我连插手的资格都没有。
告别了娟子的热情相送,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其时,一弯新月,满天星野。贫瘠之地开出的美丽花朵啊,结出了好多新种子,只等风雨再来,百花盛开。彼时,谁不说声“这花真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