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出生后,你爸看到是个女孩,转身就从房间走了出去。”
这是关于我生命最早期的间接记忆。是经由奶奶得知的。
画面感很强,以至于我一直觉得我是在现场看见了这一幕。
爷奶有四个孩子,爸是子辈中的老大。作为孙辈的第一个孩子,家人对我的期待当然是“最好是个男孩”。
不好意思,出生就让家人失望了。
不过,人的生存智慧呀,真的是天生的。
小小的我,有自己的“生存策略”:
小时候,乖巧懂事,尽可能的让大人省心;上学了,努力读书,小学前三年,成绩惊人的好。
个个学期往家里拿奖状。要知道爸爸读书的时候,是村里出了名的“鸭蛋”专业户。女儿这成绩,也算是给他洗血前耻了。
小学四年级,期末考试出结果后,小小的我得了第四名。那时候村小里面,前三是要特别嘉奖的,在我的心里,而第四和第三十没什么区别,都是没有奖励。对年年领奖状回家的那个小女孩来说,今年的“空手回家”是莫大的耻辱。
我记得成绩出来后的一个晚上,奶奶去我家。我羞愧的躲到隔壁房间的门后面,不敢见人。因为我得了“可怕的第四名”。
我在门后躲着,偷偷的听大人讲话:
“嗯,躲出去了”
“就是考了个第四,觉得没脸见人了。”
“没人说她呀”
“有骨气呀”
……
后来,我也的确重回“宝座”。继续学霸神话。
早期的性别不被认同,和对“糟糕的自己”的否定和不接纳,让我尝到甜头。
二、
初二自我意识开始觉醒,开始思考人生。意识到一个恐怖的事实--我是会死的。
开始觉得很多东西,比如成绩,非常虚无。开始做些终极思考。比如,我开始觉得,能结识很好的朋友,能体会足够丰富多彩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庆幸的是,凭借着之前的优异成绩,顺利保送了重点高中。
从高中开始放飞自我,真的结交了很多贴心的好友;成了书店的常客,逛书店,看杂书;也写过一些风生水起的文章;当然成绩也一落千丈。
高考如当头棒喝,惊醒梦中人:
考完,别人撕书、扔书的那个晚上,我在学校教学楼前的空地上,望着天空,躺了许久。
曾经家里的学习骄儿,如今的高考落榜生。
“悦纳”自己的高中生活,让我一败涂地。
高四复读的一年,我放弃了所谓的“终极追求”,放弃了所谓的“自我”,放弃了“爱好”。“我要证明自己”的强烈欲望,我把自己当作“学习机器”一样拼命学习。终于,经过一年魔鬼复读生涯后,我进了一所当地人眼中还不错的的一本高校。
“不悦纳”让我重回巅峰,也重新做回父母的骄傲。
三、
后来的大学和研究生阶段,几乎重复了以前的节奏:不接受-努力-更好的起点-接受-安逸堕落……
后来参加工作,渐渐遇到瓶颈,前辈推荐我去听一堂心理工作坊。关于“认识自己”的主题。
导师带领我们认识完自己以后,说:请允许这个自己被看见,欢乐的让这个自己站在世人的面前。
我被触动的同时,也感到深深的恐惧。
如你所知,我试过,悦纳自己,带来的是失败和堕落;把这个“不够好”的自己藏起来,努力喂养看起来更好的自己,才是“成功”的心法。难道不是吗?!
四、
因为是在教育行业,工作生涯中,我也常说“接纳”、“看见”、“允许”。
奴隶社会五周年的讲座中,也听多个嘉宾分享“放过自己”、“悦纳自己”。
对所谓“悦纳”对恐惧心结却始终横亘在那里。
直到有一天,在上班路上读《如何阅读一本书》(见“悦纳,会不会剥夺我们的行动力?”)。我开始体会到,我的不接纳开始怎样在意识底层运作:当我痛苦于“我不够好”的时候,潜意识里我会回避出现“我不够好”的感觉的情形,我害怕阅读有难度的文章,因为那让我觉得自己很笨。害怕接触让自己“出洋相”的挑战,从而让被天花板压牢牢压住。
这样的“不接纳”并没有把我送到任何更好、更高的地方,反而成了我的桎梏。
五、
回想过去的三十几年,我不得不承认,是借着“不接纳”的力量,我把自己送到了更高的学府,看起来更牛的公司。但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一路上,我并没有离幸福更近一些。
我甚至怀疑,我过去的所谓“接纳”是不彻底的接纳,是在既有社会评价体系下短暂的挣扎和YY。我的接纳,并没有建立在一个坚定的自我评价体系之上。也许,如果足够硬核,足够坚持自己,而不是被所谓失败吓得立刻妥协,躲回到既有的评价体系之中,我应该会更幸福也未可知。
六、
而全然悦纳自己之后呢?会不会真的丧失前进的动力?会不会“幸福”的不愿意延迟满足?
我不知道。
每天上班路上,看着绿化带的勒杜鹃郁郁葱葱;广州的木棉花也开的正好。
我只知道:
一棵大树不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够高”,才有动力长成参天大树。
一株小草也不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够美”,才有动力开的花团锦簇。
也许,成长的动力,是生命固有的,而不一定要通过别人的不认可,或者自我的不接纳,来做动力。
当我们,而因着恐惧成长为一棵别人眼中“够好”的大树后,会不会到头来发现,荒芜了自己这仅有一次的人生?
而因着爱成长,因着生命力本身的能量成长,会不会反倒离幸福更近?离我们自己的评价体系中的“成功”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