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绸高挂,喜乐震天。
我坐在花轿中,十六岁的掌心沁出细密的汗珠。透过晃动的轿帘缝隙,能看到忠勇侯府门前人头攒动,喜气洋洋。
"新娘子到——"
喜娘拉长声调的呼喊让我心头一颤。轿帘掀开,刺目的阳光让我眯起眼。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面前,我迟疑地将自己的手放上去,触到一片冰凉。
我的夫君,忠勇侯世子谢景宸,一身大红喜袍,身姿挺拔如松。盖头遮挡下,我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握着红绸时泛白的指节。
拜堂时,他的声音冷清疏离,仿佛这场婚事与他无关。我偷偷抬眼,只看到一张俊美如谪仙却冷若冰霜的侧脸。
"送入洞房——"
喜娘们嬉笑着将我引入新房,说着吉祥话。我端坐在床沿,心跳如鼓。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脚步声渐近。
盖头被掀开,我抬眼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谢景宸生得极好,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只是那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饮了合卺酒,我还有公务处理。"他声音冷淡,将酒杯递给我。
我双手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他迅速缩回手,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酒液辛辣,呛得我眼眶发热。还未等我放下酒杯,谢景宸已经转身离去,大红喜袍在门口一闪而逝。
"世子妃..."我的陪嫁丫鬟春桃怯生生地进来,"世子爷说边关有紧急军情,他...他去书房了。"
我强撑笑容:"无妨,军务要紧。"
这一等,就是三天。
第四日清晨,我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看到老侯爷身边的管事面色凝重:"少夫人,边关急报,世子...世子他..."
我心头猛地一沉。
"世子率轻骑追击敌军,中了埋伏...尸骨无存..."
耳边嗡的一声,我扶住门框才没有跌倒。春桃扶住我,我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准备丧事吧。"
灵堂上,我一身缟素,跪在空棺前。老侯爷病倒,侯夫人以泪洗面,整个侯府乱作一团。管事们拿着账本来请示,却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找不到。
"少夫人,东庄的租子该收了,可庄头说收成不好..."
"少夫人,厨房说这个月的用度超了...""少夫人,西府的二老爷来借银子..."
我擦干眼泪,一一应对。嫁妆箱子被打开,银钱流水般花出去。春桃心疼地嘀咕:"小姐,这可是您的嫁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看着账本上触目惊心的赤字,咬了咬唇,"去请几位管事来,我有话说。"
七日后,老侯爷病情稍缓,召我前去。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老侯爷声音虚弱,"景宸走了,侯府...就靠你撑着了。"
我垂首:"这是孙媳的本分。"
"你是个懂事的。"老侯爷叹息,"景宸没福气啊..."
走出房门,我深吸一口气。廊下站着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眉眼与谢景宸有几分相似,却多了几分鲜活气。
"嫂嫂。"他向我行礼,"我是景轩,谢家次子。"
我勉强一笑:"二弟。"
"嫂嫂别太伤心。"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木偶,"我雕的,送给嫂嫂解闷。"
粗糙的木偶歪歪扭扭,却让我心头一暖。这是丧夫以来,第一个逗我开心的人。
"谢谢。"我接过木偶,眼泪终于落下。
谢景轩手足无措:"嫂嫂别哭...我、我下次雕个更好看的!"
我摇摇头,将木偶紧紧攥在手中。
从那天起,我从新妇变成了寡妇,从世子妃变成了撑起整个侯府的姜夫人。而谢景轩,成了这深宅大院里,唯一照进我生命的一束光。
七年光阴如水流逝。
我站在侯府库房,指尖抚过账册上的数字。二十三岁的姜婉,已经在这座牢笼里度过了七年寡妇生涯。
"夫人,东郊庄子的租子收齐了。"李管事恭敬地递上账本,"比去年多了三成。"
我点点头,指尖在算盘上飞舞:"很好,今年总算不用动我的嫁妆了。"
春桃在一旁轻轻咳嗽一声。我这才意识到失言,抬眼看了看李管事。后者低眉顺目,假装没听见。
"去准备马车,我要亲自去钱庄一趟。"我合上账本,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出了侯府大门,我深吸一口气。七年来,我鲜少有机会出门,每次外出都如同放风的囚徒,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马车穿过繁华的街道,我掀开帘子一角,看着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高大挺拔的背影,走路的姿态,还有那个微微偏头的习惯。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停车!"我几乎是尖叫出声。
车夫慌忙勒住马匹。我跳下马车,不顾春桃的呼喊,朝那个身影消失的巷口奔去。可当我冲进巷子,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几只野猫被惊得四散逃开。
"夫人,您怎么了?"春桃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我摇摇头:"可能...是我眼花了。"
回到马车上,我的手仍在微微发抖。那个背影太像谢景宸了,像到我几乎能确定就是他。但这怎么可能?他早已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钱庄的事办完后,我借口要去寺庙上香,支开了春桃和其他随从,独自雇了顶小轿,来到城西的贫民区。
"姑娘,这种地方您一个人来不安全。"轿夫好心提醒。
我塞给他一块碎银:"在这等着,我很快回来。"
循着模糊的记忆,我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穿行。刚才那个身影就是拐进了这一带。忽然,一阵熟悉的朗笑声传来,我浑身一颤,躲在一堵矮墙后偷看。
二十步开外,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背对着我,正弯腰逗弄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那孩子咯咯笑着扑进男子怀里,男子将他高高举起,转了个圈。
当那张脸转过来时,我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尖叫出声。
谢景宸。
我的丈夫,七年前"战死沙场"的忠勇侯世子,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比记忆中更加成熟俊朗。
"爹爹,我要吃糖葫芦!"男孩拽着他的衣袖撒娇。
"好,爹爹给你买。"谢景宸宠溺地捏了捏孩子的脸蛋,抬眼朝巷口喊道,"如烟,快来看看你儿子,又要吃糖了!"
一个身着藕荷色衣裙的年轻女子从屋内走出,眉眼如画,笑容温婉:"你呀,就惯着他吧。"
我双腿发软,扶着墙才没有跌倒。这一幕太过刺眼——我的丈夫,别人的爹爹;我的守寡,别人的天伦之乐。
不知是如何回到侯府的,我瘫坐在床榻上,脑中一片空白。谢景宸没死,他骗了所有人,或者说...侯府所有人都骗了我?
"嫂嫂?"门外传来谢景轩的声音,"听说你身子不适,我来看看。"
"进来吧。"我强自镇定。
谢景轩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束新鲜的野花:"路过花园采的,想着能让嫂嫂开心些。"
我看着他阳光般的笑容,忽然悲从中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嫂嫂!"谢景轩慌了,放下花束蹲在我面前,"出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
"我今天...见到你兄长了。"我哽咽道。
谢景轩的表情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都知道了?"
"你知道?"我猛地抬头,"你一直都知道他还活着?"
谢景轩沉默片刻,起身关上房门,回到我面前低声道:"我只是怀疑...没有确凿证据。这些年,府里每月都有一笔银子神秘消失,我跟踪过几次,但都被甩开了。"
我擦干眼泪,心中怒火渐起:"告诉我一切。"
原来,谢景宸当年早有心上人,就是那个叫柳如烟的民女。老侯爷嫌她出身低微,强行拆散,逼谢景宸娶我这个六品官之女联姻。谢景宸反抗不成,便在新婚三日后请命出征,实则策划了假死脱身之计。
"全家都知道?"我声音颤抖。
"父亲和母亲应该知道,其他人大约只是猜测。"谢景轩眼中满是愧疚,"嫂嫂,这些年苦了你了。"
我冷笑一声,七年来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闪回——我用嫁妆填补侯府亏空时,老侯爷眼中的算计;我深夜独自垂泪时,侯夫人假惺惺的安慰;我想回娘家探亲时,各种理由的阻拦...
他们把我当成了什么?一个免费的管家?一个取款的钱袋子?一个维持侯府体面的摆设?
"我要报复。"我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谢景轩没有劝阻,反而握住我的手:"我帮你。"
"为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他们也是你的家人。"
"因为我看不惯这种卑鄙行径。"谢景轩眼中闪烁着正义的光芒,"而且..."他声音低了下去,"这七年来,我眼睁睁看着嫂嫂被利用,心里...很难受。"
我抽回手,转移话题:"我需要证据,证明谢景宸还活着,证明侯府知情不报。"
"我有个人选可以帮忙。"谢景轩道,"程勉,刑部侍郎之子,我的好友。他精通刑律,能帮我们收集证据。"
三日后,我在谢景轩的安排下,在城外一处僻静茶舍见到了程勉。他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容清俊,眼神锐利。
"情况景轩都跟我说了。"程勉开门见山,"要定欺君之罪,需要确凿证据。谢世子的假死必然有军中同谋,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
"我亲眼所见就是证据。"我咬牙道。
"不够。"程勉摇头,"我们需要文书证据,最好能找到当年的知情者。"
"我可以跟踪府里送银子的人。"谢景轩提议。
"太危险。"我反对,"若被发现..."
"我有办法。"程勉微微一笑,"我父亲掌管刑部档案,我可以查阅当年战报。若有造假痕迹,必能找出破绽。"
离开茶舍时,夕阳西下,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七年来,我第一次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苏醒了,不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姜寡妇,而是有血有肉、会恨会怒的姜婉。
"嫂嫂。"谢景轩追上我,"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我看着他真挚的眼神,心中微暖。在这座吃人的侯府里,至少还有一个人真心待我。
"谢谢你,景轩。"我轻声道,"但这条路可能会很危险。"
他笑了,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比起看你被困在谎言里,我宁愿陪你冒险。"
回到侯府,我径直去了祠堂。谢景宸的牌位安静地立在最显眼的位置,前面香火不断。我盯着那冰冷的木牌,七年来第一次没有上香。
"谢景宸。"我轻声呢喃,"你欠我的,我会亲手讨回来。"
子时的更声刚过,我披衣起身,手中烛台映出一圈微弱的光晕。
春桃已经按照我的吩咐,在侯府管家今晚喝的茶里加了安神的药材。此刻整个侯府沉浸在睡梦中,只有巡夜的家丁偶尔走过,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赤着脚,悄无声息地穿过回廊,来到老侯爷的书房前。七年来,这里一直是我的禁地,老侯爷从不允许我踏入半步。但今晚,我必须进去。
锁是铜制的,冰凉的触感让我指尖一颤。我从发髻中取出一根细铁丝,这是谢景轩前几天偷偷给我的。我深吸一口气,将铁丝插入锁孔,轻轻拨动。
"咔嗒"一声轻响,门锁开了。
我闪身进入,反手将门轻轻带上。书房内弥漫着墨香和檀木的气息,月光透过窗棂,在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该从哪里找起?我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角的一个黑漆木柜上——那是老侯爷存放重要文书的地方,平时总是上着锁。
我试了试柜门,纹丝不动。看来得找到钥匙。我转向书案,开始小心地翻找抽屉。第三个抽屉里,一个精巧的小木盒引起了我的注意。打开后,里面果然躺着一把铜钥匙。
手有些发抖,钥匙几次都没能对准锁孔。终于,"咔"的一声,柜门开了。
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叠文书。我快速翻找,突然一叠用红绳捆扎的信件吸引了我的目光。解开绳子,最上面一封信的落款让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不孝子景宸叩上"
烛光下,我颤抖着展开信纸:
"父亲大人膝下:
儿已安顿妥当,如烟有孕在身,望父亲垂怜,多拨些银两。边关那边已打点妥当,王副将不会泄露半句。只是苦了姜氏,儿心中实有愧..."
信纸在我手中簌簌作响,眼前一片模糊。原来他们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我的七年守寡,我的嫁妆,我的青春,全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我迅速翻看其他信件,每一封都是铁证。最后一封是三个月前的,谢景宸在信中提及儿子已经五岁,聪慧过人,请求父亲想办法给孩子一个名分。
"砰!"
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我差点叫出声。是巡夜的家丁碰到了外面的花盆。我慌忙将信件塞回原处,正要锁柜,忽然注意到柜子最下层还有一个暗格。
暗格里只有一个小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一块玉佩和几张银票。玉佩我很熟悉——那是谢景宸的随身之物,当年下葬时说是唯一找到的遗物。银票则是近几个月的,数额不小,收款人都是"柳氏"。
我将玉佩和一张银票揣入怀中,其余原样放回。正要离开,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灭烛已经来不及了。我慌忙躲到书案下,屏住呼吸。
门被推开,一双靴子映入眼帘。不是家丁的粗布鞋,而是锦缎面的——是老侯爷!
冷汗顺着脊背流下。如果他发现我在这里,一切就完了。
老侯爷在书案前站了片刻,似乎拿了什么东西,然后转身离去。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我才敢呼吸,双腿已经麻得没有知觉。
回到房间,我瘫坐在床上,怀中的玉佩像块寒冰,贴着皮肤冷到心里。春桃悄悄进来,见我脸色惨白,吓了一跳。
"夫人,您怎么了?"
"没事。"我勉强笑笑,"去告诉二爷,明日未时老地方见。"
次日,谢景轩听完我的发现,脸色阴沉如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恶劣。"
"我需要亲眼看到谢景宸的住处。"我握紧茶杯,指节发白,"知道他的生活习惯,守卫情况。"
"太危险了。"谢景轩皱眉。
"我必须去。"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景轩,你能理解吗?"
他沉默良久,终于点头:"三日后是父亲寿辰,府里会忙乱,我带你出去。但你必须听我安排。"
三日后,侯府张灯结彩,宾客如云。我借口头痛,早早退席。换上一身男装,从偏门溜出,谢景轩已备好马匹在巷口等候。
"上来。"他伸手拉我上马,"抱紧我。"
马儿疾驰在夜色中,我紧紧环住谢景轩的腰,脸颊贴在他背上,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七年来,这是我第一次与男子如此亲近,心跳快得不像话。
半个时辰后,我们来到城西一处僻静的宅院。与我想象中不同,这宅子虽不大,却修葺得精致典雅,显然花了不少银子。
"他平日在前院书房,柳氏和孩子住在后院。"谢景轩低声道,"守卫只有两个,一个在前门,一个在后院。"
我们绕到宅子侧面,借着树影翻墙而入。院内灯火通明,隐约能听到孩子的笑声。我猫着腰靠近窗子,透过缝隙向内望去。
谢景宸正坐在书案前写字,眉目如画,比七年前更加成熟俊朗。柳如烟在一旁研墨,时不时为他擦汗,两人相视一笑,满是柔情。
这一幕刺痛了我的眼。七年独守空房,七年以泪洗面,七年被人指指点点...而他们却在这里享受天伦之乐!
"谁在那里?"
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我猛地回头,一个彪形大汉提着灯笼朝我们走来。
"跑!"谢景轩一把拉起我的手。
我们狂奔向围墙,那守卫大声呼喊,很快又有几个人追来。谢景轩托着我翻墙,我刚爬上墙头,就被人拽住了脚踝。
"放手!"谢景轩一脚踹开那人,自己也翻上墙头。我们跳下墙外,黑暗中慌不择路。
追兵的火把在身后晃动,越来越近。突然,谢景轩将我拉进一条窄巷,将我按在墙上,他的身体紧贴着我,一只手捂住我的嘴。
"别出声。"他呼吸灼热,喷在我耳边。
追兵的脚步声从巷口经过,火把的光亮一闪而过。我们屏息静气,直到声音远去。
月光下,谢景轩的脸近在咫尺,我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阴影,闻到他呼吸中的酒香。他的胸膛紧贴着我,心跳如雷。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让我既想推开他又想靠近。
"没事了。"他松开手,声音沙哑。
我们沉默地回到马匹处,一路无言。回到侯府偏门时,天已蒙蒙亮。
"谢谢你,景轩。"我低声道。
他深深看我一眼:"下次别这么冒险了。我会想办法查清守卫轮班的时间。"
三日后,春桃神秘兮兮地来找我:"夫人,小六子说他有重要的事告诉您。"
小六子是侯府马夫的儿子,与春桃年纪相仿,两人常有往来。
"让他晚上来见我。"
当晚,小六子偷偷来到我院里:"夫人,我爹每次送老侯爷去一个地方,回来都能得不少赏钱。我偷偷跟过一次,就是城西那宅子。每月初五和二十,老侯爷都会去。"
"下次是什么时候?"
"五日后,就是二十。"
我赏了小六子一块碎银,嘱咐他继续留意。春桃送他出去时,两人在门口低声说了几句,春桃回来时脸颊微红。
"你和六子..."我挑眉看她。
春桃顿时红了脸:"夫人别取笑我。小六子人老实,就是...就是有时候话多。"
"话多才好。"我轻笑,"我需要知道更多。"
又过了几日,程勉托谢景轩带来消息:他查阅了兵部档案,当年报告谢景宸战死的王副将如今已经升为参将,但半年前因赌博欠下巨债,突然还清了所有欠款。
"太巧合了。"谢景轩冷笑,"我打听到这位王参将下月会回京述职。"
"还有更关键的。"程勉那日说,"谢景宸的俸禄这七年来一直有人领取,签字笔迹相同,明显是伪造。"
证据一件件拼凑起来,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心中成形。
"我们需要更多证据。"我对谢景轩说,"特别是王参将的口供。"
"太危险了。"谢景轩皱眉,"如果兄长发现..."
"他不会发现。"我冷笑,"因为他很快就要'真'的死了。"
谢景轩震惊地看着我,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七年的怒火在胸中燃烧,我已经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寡妇了。
"我会帮你。"谢景轩最终说道,眼神复杂,"但答应我,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没有回答。后悔?我的人生早已被他们毁得面目全非,现在该轮到他们尝尝这种滋味了。
雨水敲打着窗棂,我伏在案前,借着烛光一笔一划地修改账册。
嫁妆单子就摊在一旁,七年来,我已经用掉了近半。侯府就像一个无底洞,不断吞噬着我的金银细软。现在,是时候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了。
"夫人,这么晚还不歇息?"春桃端着一碗热茶进来,眼睛却瞟向我手边的账本。
我合上账册:"春桃,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七年了,夫人。从您嫁入侯府那天起,奴婢就跟着您。"
"你觉得侯府待我如何?"我轻声问。
春桃咬了咬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愤懑:"夫人心里清楚,何必问奴婢..."
我笑了,从妆奁里取出一对翡翠耳坠:"这个赏你。明日你去趟钱庄,把这几个月我标注的银票都兑成现银,存在我告诉你的那个地方。"
春桃接过耳坠,眼睛亮了起来:"夫人终于要..."
"嘘。"我竖起手指,"什么都别说,去做就是了。"
次日一早,我换上一身利落的骑装,从后门溜出侯府。谢景轩已经在城外的小树林等我,身旁是两匹骏马。
"嫂嫂今日气色不错。"他递给我一条马鞭,眼中带着赞赏。
我接过马鞭,试着翻身上马。马儿打了个响鼻,不安地踏着步子。我抓紧缰绳,小腿一夹马腹,马儿便小跑起来。
"不错嘛!"谢景轩骑马追上来,"上次还吓得脸色发白,现在已经有模有样了。"
风拂过脸颊,带来久违的自由感。这几个月来,谢景轩一直在教我骑马射箭。起初我只是想多一项技能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竟渐渐爱上了这种驰骋的感觉。
"再来试试射箭?"谢景轩从马鞍旁取下一张小弓。
我接过弓,瞄准远处的树干。箭离弦而出,偏了几寸,钉在树旁的泥土里。
"手腕再放松些。"谢景轩策马靠近,一只手覆在我手上,调整我的姿势。他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呼吸喷在我耳畔,让我心跳加速。
"像这样。"他带着我拉弓,箭矢破空而出,正中树干。
"好厉害!"我由衷赞叹。
谢景轩没有立即松开手,我们就这样静静坐在马上,他的下巴几乎抵在我肩上。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姜婉。"他突然唤我名字,声音低沉,"如果...如果没有这些恩怨,你会不会..."
我僵住了,心跳如擂鼓。
"会不会考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考虑接受我的心意?"
七年的朝夕相处,谢景轩对我的好,我怎会不知?从最初的小木偶,到后来的各种贴心小物;从我生病时的彻夜守护,到我被侯府刁难时的挺身而出...这个阳光般的少年,早已悄悄走进我心里。
但我不能。
我轻轻挣开他的手,转过身面对他:"景轩,你知道我现在心里只有复仇。在那之前..."
"我明白。"他勉强笑了笑,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不急,我可以等。"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谢景轩清了清嗓子:"程勉那边有消息了,王参将十日后抵京。"
"正好赶上中秋。"我若有所思,"侯府每年中秋都会大摆宴席..."
"你想在中秋夜行动?"谢景轩皱眉,"会不会太冒险?"
"正因为是中秋,守卫才会松懈。"我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而且,我需要一个全府人都在场的时机。"
回府路上,我们都没再提那个尴尬的话题。但谢景轩临别时看我的那一眼,让我心头微颤。
接下来的日子,我更加勤勉地管理侯府,甚至主动提出要帮老侯爷夫人筹备中秋宴席。所有人都夸我贤惠,殊不知我正暗中编织一张大网。
"夫人,您要的东西我准备好了。"春桃神秘兮兮地递给我一个小包袱。
里面是一套谢景宸当年穿过的衣服,我从祠堂后的遗物箱里偷偷取出来的。当晚,我让春桃把这套衣服挂在了侯府花园最偏僻的角落。
第二天一早,整个侯府炸开了锅。
"闹鬼了!世子的鬼魂显灵了!"丫鬟们窃窃私语,脸色煞白。
老侯爷夫人闻讯亲自去看了那套无风自动的衣衫,当场昏厥。府里请来大夫,说是受了惊吓,需要静养。
"嫂嫂听说了吗?"谢景轩来找我,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兄长的'鬼魂'回来探亲了。"
我抿嘴一笑:"真是稀奇。你说,会不会是兄长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三天后,又有人声称半夜看到世子站在湖边,望着月亮叹息。这次连老侯爷都坐不住了,决定请道士来做法事。
法事当天,全府上下齐聚祠堂。道士身着法衣,手持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我站在人群前排,趁人不备,将一撮白色粉末弹入香炉。
青烟袅袅升起,老侯爷夫人突然尖叫一声,指着供桌上方:"景宸!我的儿啊!你为何不说话?"
众人面面相觑——供桌上空无一物。
"老夫人怕是眼花了..."管家小声说。
"胡说!"老侯爷夫人歇斯底里地喊道,"他就站在那里,浑身是血!他说他死得好冤啊!"
现场一片混乱。老侯爷脸色铁青,命人将夫人扶回房。我冷眼旁观,心中冷笑。那粉末是程勉给我的,能让人产生幻觉,尤其对心神不宁的人效果更佳。
法事草草结束,侯府上下人心惶惶。只有谢景轩经过我身边时,微不可察地眨了眨眼。
中秋前一周,程勉带来了好消息:他已经接触到了王参将,对方愿意作证,但要求保证他全家安全。
"他手里有当年谢景宸亲笔写的假战报,还有老侯爷给他的封口银两的收据。"程勉压低声音,"足够定欺君之罪了。"
"太好了!"谢景轩拍案而起,"我们这就..."
"不急。"我打断他,"我要的不仅是法律制裁,我要谢景宸亲眼看着他的美梦破碎,就像他对我做的那样。"
程勉和谢景轩交换了一个眼神。
"姜姑娘,"程勉斟酌着词句,"报复可以,但不要越界。杀人是要偿命的。"
"谁说我要杀他?"我冷笑,"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送走程勉后,谢景轩留了下来:"嫂嫂,你最近...还好吗?"
"很好啊。"我故作轻松,"复仇在即,我从未如此好过。"
"你变了。"他轻声说,"眼神变得好冷,我几乎认不出来了。"
我转身面对铜镜,镜中的女子确实陌生——眉眼依旧,但眼中再无往日的温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凌厉的寒意。
"人总是会变的。"我淡淡道,"尤其是被欺骗、被利用之后。"
谢景轩突然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肩上:"别让仇恨吞噬了你。复仇之后,我们...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没有推开他,但也没有回应。复仇之后?我不敢想那么远。七年的创伤,岂是一朝一夕能愈合的?
中秋前三天,春桃急匆匆跑来:"夫人,不好了!小六子说,老侯爷突然增派了人手去城西宅子,还让人准备了马车,说是要送柳姨娘和小公子去乡下避避风头!"
我手中的茶盏差点跌落:"他们察觉了?"
"小六子偷听到老侯爷和管家的谈话,说是柳姨娘最近总觉得有人跟踪,夜里睡不安稳,梦到有女鬼索命..."
我冷笑出声。看来我的"鬼魂显灵"不仅扰乱了侯府,也传到了柳如烟耳中。
"告诉小六子,继续盯着,有任何动静立刻来报。"
春桃匆匆离去后,我立刻修书一封,让心腹小厮送给程勉。计划必须提前了,绝不能让他们逃走!
当晚,谢景轩匆匆来访,脸色凝重:"兄长今日回府了,虽然避开了众人,但我看到了他的背影。他和父亲在书房密谈至深夜。"
"知道谈了什么吗?"
"只听到只言片语...好像提到'灭口'、'永绝后患'之类的。"谢景轩抓住我的手,"嫂嫂,你必须小心。兄长若察觉是你..."
"让他来。"我抽回手,从妆台下摸出一把匕首,"我正愁没机会当面质问他呢。"
谢景轩倒吸一口冷气:"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个?"
"三个月前。"我平静地将匕首收回鞘中,"每晚都放在枕下。"
谢景轩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姜婉,别这样。让我保护你好吗?"
"我能保护自己。"我转身望向窗外的明月,"中秋夜,一切都会结束。"
谢景轩沉默良久,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给你的。本来想中秋那日再送..."
盒中是一支白玉簪子,簪头雕着精致的木兰花,花蕊处嵌着一颗小小的红宝石,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我..."我喉头哽住,"我不能收。"
"就当是提前送的生辰礼。"他固执地将盒子塞进我手中,"那日恐怕没机会送了。"
我最终收下了簪子,但心中五味杂陈。复仇在即,我不敢有任何软弱的情绪,哪怕是面对谢景轩的一片真心。
"明日我要出城一趟。"临别时,谢景轩说,"父亲派我去庄子上查账,可能要两日才能回来。你...一定要小心。"
我点点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次日一早,谢景轩果然离府了。我让春桃去打听小六子那边的情况,自己则借口头痛,闭门不出,实则检查着各种准备是否妥当。
午后,春桃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夫人,不好了!小六子说,柳姨娘和那小崽子今早已经坐马车走了,谢世子骑马护送,看样子是要去江南!"
"什么?"我猛地站起,"不是说明日才走吗?"
"临时改了主意!小六子也是刚听马房的人说的。"
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不能让他们逃了!七年等待,绝不能功亏一篑!
"备马,我要出城。"我咬牙道,"另外,派人快马加鞭去通知程勉,计划有变!"
"可是夫人,二爷还没回来..."
"没时间等了。"我已经换上了骑装,"留封信给他,就说...我去讨回属于我的七年了。"
春桃还想劝阻,但我心意已决。谢景宸想逃?没那么容易!这一次,我要亲手结束这场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