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达多离开了佛,独自走在路上。自从与佛话别后,他深刻认识到“我”的重要性。他反复思虑,感到过去那个沉迷于婆罗门、沉迷于苦行的悉达多已经死了,现在的悉达多思想到了一个新的层面,在那个层面上他认识到一切的根源。
悉达多以为,思考的本质就是认识根源,只有通过思考,种种感觉才会变成知识,变成真实,开始成熟,不致迷失。
三年的苦行生活,一朝的与佛对话,悉达多认识到,稚嫩和年轻已经离开了自己,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什么是大人呢?年龄的增长是表象,独立思考生命的意义那才是大人的本质。过去的他一直寄希望遇见明师和听他们的教导,哪怕他再优秀,也只是个学生,只会顺着明师的意愿成为他们心中塑造的理想人选。出身婆罗门的悉达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将来会成为婆罗门的祭司。那是悉达多真正想要的吗?如果是真正想要的话,他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那么多的不快乐。如果悉达多皈依了佛门,他将来也可能顺着佛的指引成为一个罗汉或者是一位菩萨。但那是他真正想要的吗?出生或选择一个环境,注定会被环境浸染得不再纯粹,以致渐渐地迷失自我,到最后错误地以为那个被浸染得五彩斑斓的人就是自己。
悉达多一边走一边思考,他是多么迫切地想要了解“我”,他希望明白它的性格和本质,这样才能把“我”解脱出来。过去悉达多一直在学习斋戒、祈祷和沐浴,学习苦行,对于“我”,他熟视无睹,欺骗、离开和躲避,是他自觉的管用手法。但是不管怎样,那个“我”始终占据着他的思想,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像深深植入突然的根系一样牢牢地充溢着他的大脑。大树不管再茂盛,没有了根就会瞬间死亡。人也是这样,而生而为人,最不了解的却是关于我自己。
悉达多突然停止了脚步,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脚,摸了摸自己的脸庞,那一刻他突然感觉自己很陌生,陌生到有一种恐惧,种种新的想法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这副身躯就是我吗?我为什么对自己一点都不了解?我害怕我自己,我逃避我自己。我一直在探寻梵,探寻阿特曼。我希望毁灭自己,离开自己,为的是在深深的心底找到一切事情的核心:阿特曼、生命、神圣、终极。然后正因为如此,我在途中失落了自己。”
悉达多张眼望了望四周,脸上露出了微笑。他仿佛从漫长的梦境中苏醒过来,一种强烈的感觉流遍了他的全身。他顿时迈步快速前进,好像一个人明白了自己的使命。
“我不再学习什么婆罗门的教义,不再研究和诵读神圣经典,不再禁欲,不再修习任何别的教义了。我要从‘我’中学习,做‘我’的学生,我要从‘我’中学习悉达多的秘密,我要认真审视自己、观察自己。”
悉达多觉醒了,他放眼四周,好像如新生婴儿般第一次看见了这个时间。这个世界美丽、陌生、神秘,有蓝天白云,有森林山丘,有湖泊水泽。一切都那么美丽、神秘、迷人,就连叶子上微微蠕动的毛毛虫,都是那么得灵动和可爱。而这些,悉达多以前却从来没有发现过。婆罗门一些轻视这些,他们轻视自然,他们探求神祇和统一。
悉达多认识到,他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得有意义,他苦苦追寻和征服的那个“我”,其实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他观察河流时,“我”就在河流里;他仰望天空时,“我”就在天空里。意义和真实不是躲藏在种种事物的后面,而是在它们的里面,所有的一切全是如此。
当这些思想经过悉达多的内心时,他突然感到非常的孤独,以前熟悉的世界消失了,苏醒后的他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他必须完全重新开始自己的生命。他不是婆罗门,不是父亲的儿子,不是沙门的苦行者。过去一切贴在他身上的标签,都已经不存在了。悉达多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是多么孤单,他想返回他的家园,到他父亲那里去,这似乎是孤单的人最自然的想法。但是悉达多已经告别了过去,这种孤单是他逝去所有标签后必然要经历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战栗了片刻,他已经不是高贵的婆罗门了,也不是沙门的苦行者了,那他干嘛还要回去重复过去的日子呢?
此时的悉达多,他究竟属于何方呢?他分享谁的生活?他说谁的语言呢?
突然,他的眼神里绽放出光芒,就像冰冷的夜空中闪烁的一颗明星,那是一种无比坚毅的自信,悉达多迈开步子重新上路了,坚定地向前走去,不再向着家园,不再向着父亲,,也不再回顾走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