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架同一个景点,连续两年,去两次,对我而言,是绝无仅有的经历;同时也足以证明,我是有多么钟爱这个满目苍翠的山林。2017年的7月,非常仓促地召唤,我和两个高中同学从不同地点来到神农架聚合。走出校园工作之后,哪来这么多的“说走就走”?有限的假期束缚着你,当月的业绩绑架着你-----然而固执的我们还是上路了。
要是一年365天通通埋首于工作,那人生该是多么乏味。
去年六月,当汽车悠缓地驶入弯弯绕绕的盘山公路,晕眩与疗愈的感觉,便纷至沓来,以至于今年我不得不奉上唯一的暑假再来一次。
神农架登顶的2999级石阶
2999是个看起来小得过分,少得可怜的数字-----尤其是在通胀太厉害的今天。但是当你真正登上100多级石阶,就会领略到这个数字的厉害。两千多米的海拔听起来也不算高,但也足以让人在一开始就心跳不止了。
石阶上有许多游人在打听还有多少路程能够登顶,有的小孩因为太累而哭闹,有的举家折返,另寻美景。我们一行三人一路向上,似乎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们会上到最高点-----毕竟是同一个班一起经历过高三,一起进考场的人,或许有一种默契是,怎么会被这点路程打倒呢?
清晨七点多,山道两侧的箭竹身上,盛满晶莹剔透的水珠,正是“朝露待日晞”的景象,漫山遍野沁透着植物的清香。
如今在补习行业见过的孩子大多娇气,总是在循循善诱的空隙了,忍不住在心里念叨一下:我们当初哪里会有这么好的条件-----大额的补习费用投进来,父母车接车送,爷奶拎着几层的食盒热气腾腾!
我家里参加高考的孩子不多,然而高考真是一个可贵至极的经历:它会逼着你直面淋漓的鲜血,高一高二多玩多少,高三就会多累多少-----分数诚不我欺,这是我一直信奉的真理-----人生不需要过多的借口、虚荣与自欺欺人。
同行的小伙伴走在前面,常常要停下来回过头等我,怕我丢了。但是我真的快不起来,没有锻炼的习惯,这时候无限地暴露着短板。《陆犯焉识》里,知识分子公子哥出身的陆焉识,在西北近乎丧失一切尊严地与时代和命运搏击,要是我这身板,估计死了好几十回了。
慢是慢,但是我从来没想过停在半路或原地折返,我悄悄告诉自己,这可是神农架登顶啊,一定要走的路。哈哈,漫漫人生,不得不走,一定要走的路,岂非太多?
支撑我走下去的,或许是短短二十几年人生中,潜藏浸透在血液里的不合作因子-----命运这只无形的巨兽,颐指气使,要你停住趴下,老子就是偏偏不。因此,看到一大把年纪愤世嫉俗拒不合作的辛弃疾,实在是十二分地欣赏: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哈哈哈,自己喝醉了围着松树晕晕乎乎打转,却醉醺醺地以为松树要来扶自己,然而词人还固执地不领这个“搀扶”的情谊,大手一挥做一个驱赶的动作,顺便大言不惭:去,老子不要你扶!
这两阕《西江月》比较小众,但是每每看到,都忍不住拍案轻笑:这就是辛弃疾啊,终于喝醉了不再掉书袋的辛弃疾,冷言冷语一生寂寥的老愤青辛弃疾!
隔着历史与时空,稀释了苦痛与哀愁,觉得古人多么可爱,是啊,置身神农架的山林间,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吧,哈哈。
2999级石阶,似乎很难坚持走完,小腿各种酸痛,迈不开脚。后来找到一个方法,边走边背诗,《正气歌》、《兵车行》、《西洲曲》、《春江花月夜》、《代悲白头翁》、《节妇吟》是这一路的主角,一级石阶一个字,鼓励自己背完一首再停下来休息。
真的是,很累很累!但是,登到顶上,俯瞰青绿交错的灌丛草甸,还有对面山头静静矗立的冷杉,一切酸痛都被治愈了!果然是“无限风光在险峰”!千万不用幻想有缆车来帮忙,在神农架,有的,只有这两条腿。这一点是神农架景区开发的落后之处,但这点落后也正是它的绝好之处。
想在群山深处的大九湖做一头闲逛的猪
乘着小火车一进大九湖就惊呆了。据说远古时期,大九湖曾是汪洋大海,因燕山和喜马拉雅山造山运动抬升隆起,在大九湖东南面形成了整齐对称的九道山梁、九道溪、九块平地、九个湖而形成的今天的地貌。极少数的农家生活在这里,农舍点缀在青青山野间,一小群一小群的杂毛色的山羊咩咩地叫唤着,闲逛着;浑身裹着泥水的猪在湿地里拱来拱去,似乎在寻找什么食物。
这些动物都不怕人,有时候人类的小火车必须跳下一两个工作人员,跟这些懵懂的小动物们讲讲道理,它们才愿意让出道来供车前行。
至于野地里随意晃荡的胖猪,我印象中的农村里,这些猪都是被养在猪圈里,人们割来猪草或投下饲料,将它们喂养长大,当真是吃了睡,又睡了吃。
大九湖的游人并不太多,有些地方更是人迹罕至,于是这里大片的湿地与丰茂的水草就为猪们提供了生活的乐土。摆摊的老爷爷说,这些出来逛的猪们一到了晚上就自己慢慢晃回家,并不需要主人操心,就像平原上养的鸡、鸭一样,自己回去。原来,昼出夜伏,是猪们的习惯。行人在不远处逗弄它们,惊讶于它们的生活方式,它们只觉得人类少见多怪,自顾自继续去拱草觅食。哦,原来这是要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的猪呢!
千言万语,难以描摹大九湖的安宁与静谧,这份都市人望而不及的美好。我们当着摆摊老爷爷的面说我们想在大九湖做一头猪,老爷爷哈哈大笑:这么好的丫头怎么说想做头猪呢?
这里算是人迹罕至。极少数的农户正在准备搬迁。少数钉子户的门口被拆迁人员贴上横幅,比如“早搬迁,早致富”、“为子孙后代而搬迁,为长远利益而搬迁”等等。还有一些威胁性话语的横幅我记不太清楚了,这里太好,总有祖祖辈辈居于此的人不愿意和政府合作。这一点倒是在意料之中。我们来的时候,拆迁与施工的迹象已经出现在大九湖。据说,大九湖最美的时候是清晨水汽氤氲,雾气弥漫的时候,为此有少数游人会选择加一些钱二次入园。可以想见,藏在山里的大九湖,在未来,会建起豪华的酒店与商铺,统一管理,增加营收。大九湖的土人,不得不搬迁下山来,领一笔款项另择新居。只不过对于外人而言,恐怕建得再好都不及今日亲眼看见土人拉着黄牛耕种,还有家养的猪肆意闲荡的画面了。
山雾烈烈的神农谷
神农谷的超长超陡栈道去年已经领教过,今年准备再走一遭。来到神农架的第三天清晨就驾车出发了。天气预报报的是雨天,然而在盘山公路上穿行,一会儿竟有璀璨的日光倾泻而下,俏皮地抚弄游人的肌肤。但是万万没想到,在到达神农谷之前的七八分钟,稍微闭眼眯了一小下,再一睁眼,却是一幅大雾锁深山的图景映入眼帘!!!
神农谷山风猎猎,去年如此,今年更甚。大风推着神农谷的晨雾飞速穿行在山间,肉眼可见的水汽在眼前狂奔浪行。我穿起早早准备好的长款羽绒,眼见山道上、树叶上、草叶上全部裹挟着湿漉漉的水汽,随风摇摆。
人类的头发不一会就全被露湿,水哒哒地趴在脸上。能见度不足五米,远比去年夸张。
这,似乎就是“到乡翻似烂柯人”那种仙气缥缈的故事发生的地方,也是祁同伟心心念念颇受震撼的《天局》里,一定要以身祭棋,胜天半子的棋痴抱着一条猪腿葬身埋骨的地方。
最终,我们三人走完了神农谷的石阶,在即将进入木板栈道的地方折返。一同折返的还有两个全副武装的专业登山人员,据说他们走完了五分之一的栈道,因为全是浓雾,什么也看不见而折返。
但是,在这个浓雾烈烈的山谷,真是觉得此行不虚!!!神农氏尝百草,定然是在某个晨雾锁山的清晨背着药篓子攀援而上,历尽艰辛呢。先民不易!
另外,天生桥的飞湍瀑流,响声震彻山谷,老远听见,正如李白笔下描写的“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
归来前夜,找去年在木鱼镇建行门口摆摊的老奶奶买了3斤神农架的炒青茶。去之前我就猜她还会在那里摆摊,今年我顺便提醒她注意不要收假钱,哈哈。
王维一首诗我极爱: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有人解读这透露出诗人无人欣赏,怀才不遇的失落,这简直在鬼扯。王维何许人,是那种年轻时候“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的好男儿。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是后来的王维。
山中的辛夷花在人迹罕至的山涧,自顾自纷纷开落,寂静无言,它才不会失落,它才不会怅然。不理会涧外纷扰,自顾自修炼,自在,安闲,潇洒,不羁。
哈哈,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荆楚大地,临近昭君故里,揽着群山万壑的神农架,正如王维笔下这片辛夷花: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你们爱来不来,你们爱看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