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知了!”唤我对夏天的追忆。
夏天的记忆是抢风暴。午后,雷阵雨很调皮,说来就来。看道场的我,不仅要留意莫让鸡偷食稻谷,更要时时观察天气,也长了记性。“江猪过河,大雨滂沱”,云层如江豚般翻起来,抢风暴就得快。“云往南,雨满塘;云往西,穿蓑衣”,这样的天就不能晒谷。
收完谷的道场散着热浪,泛红的老竹床已等在原地。竹床上是奶奶叠长袖衣的情景:反过来对折抚平,翻一边衣襟抚平,理出两个袖子折两折,再翻另一边衣襟包着袖子抹平,又折两折,叠得齐齐整整。这折法影响着我。奶奶说,裤子别压着上衣。这忌讳,也让我养成了讲究。
太阳沉西,蝉不躁了,有另一种热闹。赶!散养的鸡鸭“哩哩”。吼!泡池塘里的小孩“还不上来”。鸡会自己进埘,晚上无蛋,就算不归也不管。鸭晚上必须赶回来,会有蛋捡。赤条条的我和鸭子被“吓”上岸时,狗总是添乱,蹿起舔脸,趴下啃脚,踢它,就去追鸡撵鸭。恨恨地鸡飞狗跳。闹腾后是另一种乐趣。埘前,一只只鸭子被奶奶捏着脖子提溜起来,另一只手在鸭屁股上轻轻地探摸。有蛋!我会要过来体验,柔柔的热有硬硬的圆。鸭时常会走错窝,邻居们虽不计较蛋下在谁家,但有几只难辨的麻鸭,却又剪了尾巴或系着红绳。
爷爷透过挂满枣的树望望天,不见云霞,树下点着烟把。烟把散出细叶蒿与艾蒿的苦草香,飘飘荡荡,缠绕着记忆里的守望。晚饭开始了。靠着竹床的小饭桌上,摆着几个常菜:炒辣椒是必备的,有时拌着刀豆丝或茄子,偶尔会加几粒豆豉调味;清炒丝瓜带着汤汁,蛋很少掺和,照样鲜美;小鱼小虾时常上桌,这是我的功劳,也藏着我对田沟水氹的眷恋;还有红烧洋芋饼,如今妈妈不在了,就算加了肉,再也吃不出那时的味道。长辈的饭要先盛好,筷子也有讲究地摆着,等一家人到齐,爷爷才示意吃饭。小孩夹到菜,自觉离开桌子。记忆里有爷爷举着的“栗暴”,时时盯着我们:吃饭不能有杂音,手要扶着碗。“栗暴”多半是举起的试探,悬在头顶就过去了,只留下旱烟的味道。千万别坐在门槛上吃饭,会招来奶奶“叫花子样”的叫骂。叫骂藏着调皮的欢笑。“刀”字的瓷碗像古董般,沉淀着传承——饭要吃完,碗要送进厨房交差。
入夜,躺上竹床。记忆是奶奶对着我摇的大蒲扇。萤火虫飞来飞去,绕着道场探听:“夜虫儿,夜夜来,到我门前做花鞋。做几双?做三双。送哪个?送姑娘。姑娘家吃什么饭?红米饭。什么红?……”还有多少自问自答。记忆没有五言七律,只有红毛鸡公花喜鹊。星星出来,点显银河似沙画。不问落九天的瀑布,却遐想一天的鹊桥。着急牛郎把孩子挑上了肩,怎能找寻不到织女抛出的金梳?懒得去想爸爸考的二十四节气——是立夏还是夏至种芝麻?还没猜到昨天的“一个半头,一张半嘴,三个耳朵,四个腿”,那个是什么怪,又缠着妈妈刚刚的“花木雕花床,花姐聘花郎,‘扑通’一下,生的儿女不像娘”,这个更有趣。
迷迷糊糊醒来时,人已在床上,怎么进的屋,全然无记忆。只记起爷爷说,隔天陶家垄的老牛要接儿媳妇,那里会放电影,到时候要顺带两个瓜给姑姑。心里盼着放的是战斗片,这样就能和小伙伴们在游戏里模仿,把“打仗”的谋划融入其中;也盼着在表哥那能偷到一本小人书。
擦擦眼屎,走到埘前发愣,追忆着怎么没抢到早起?鸭蛋又被谁捡了?远处传来禾盆的敲打声,“咚”“咚”!催着晨光静静洒落,也催着该把空空竹床腾开。扫出道场,守候稻谷,共温记忆里的夏。蝉声又起,蓝天,云向北。嗯!无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