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禅
五
转眼将近期末考试,寒假作业也用一辆机动三轮车,从县上拉了回来。程思锦下了课,便过去帮忙搬卸,吕君也从办公室里跑出来帮着搬,吕君穿着雪白的滑雪袄,围着浅紫色的纱巾,带着粉红色的绒线帽子,程思锦看见,说:“你还是歇着吧,小心你的衣裳要抗议的。”吕君只是笑。程思锦又说:“这些活我跟老郑俩干得了,你出这么多苦力干什么。”
吕君说:“我看你们当雷锋心里不服气,什么荣誉都叫你们捞去了,就不允许给别人一次机会?”
程思锦说:“听这口气,还真像又红又专的革命战士呢,不过雷锋只有一个,再学也只能是咱自己,谁要是管我叫雷锋,我还不答应呢。”
老郑说:“就是,即使干坏事也没有给人把姓名都改了的,何况只是干的份内的事。”
吕君一笑:“说的多清高,不知道还以为出了哪位圣人呢?”
程思锦在一旁接道:“不光出了他一位,我自己觉得,我才是个‘剩人’呢!”
吕君说:“真的?你倒挺不谦虚。”
程思锦说:“我这个说法和你的说法不一样。”
“那你是哪一派的圣人?”
“剩人者,剩余之人也。”
“你原来是这么一位‘剩人’呀。”
程思锦说:“是呀,我就觉得我在这个世界上,处处显得多余,有没有我地球停不了。”
老郑插嘴道:“你这么一说,所有的人都成了‘剩人’了。”
吕君半天没有说话,搬完以后,进了办公室又对程思锦说:“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自己呢?”
程思锦又不以为然,“我怎么说,说我伟大,了不起英雄,世界上少了我,人类将会毁灭?谁信呀?要是人真的能往回过,我情愿栽到在到那个冥冥世界里再也不出世的人了。”
吕君说:“你这想法有点像贾宝玉呢。”
程思锦兴奋起来:“真的,只可惜,她在天上,我在地下,他身出名门,我出身贫贱,如果可能的话,我肯定跟他一块儿出家。”
吕君说:“那可好,你什么时候见了他老先生,别忘了带我一道去。”
程思锦正要接答,吕君已经走出办公室去敲下课铃去了。自从分配以来,每天敲下课铃几乎成了她的专利,而她站在槐树底下,敲响铁铃的情景,又仿佛一幅清新的油画,让人看到很舒服。
放学时,天已向晚,夕阳把周界里的一切,都涂成了红橙橙的颜色,使人感到很温暖,石子路上的行人,穿着不时的露出棉絮的冬衣,弯着身子缓缓地行走。只有孩子算是活泼的,他们没有太多的受到贫困的束缚,打闹戏耍是他们的主要工作。也有一些则挎着比自己身体大好几倍的粪箕子,在地上头找寻猪狗以及人的污迹。
转弯抹角地走回家,刚一坐下来,程思锦就听见外边有人喊:“程老师在家吗?”程思锦听着耳熟,怎么也想不起是谁,叫秋云去开门,进来的竞是那位卖米糁子肉的。程思锦看了半天才认清楚,从镜片背后瞪他:“你有什么事?”
卖肉的欲言又止。秋云眼尖,看见他背后拎着东西,是一块上好的蹄膀肉,有三斤多,两瓶高炉特曲酒。
“程老师那回是俺的错,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宽宏大量,对不?那回工商所里的人,烧了我肉,还罚了我二十多块钱。你看我儿子上学,一直都下功夫的很,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程思锦又好气又好笑,咳嗽两声,说:“这个是两个不同性质的问题,两个问题之间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你卖米糁子肉,你儿子上学,有什么联系上的得上了,你是你他是他。既然你知道自己错了,改正就是了,你儿子很聪明,但是有时候不好好回答问题,对他严一点只有好处,你怎么能把这说的跟老师故意罚他的似的。”
卖肉的连声埋怨自己的见识浅短,接着进了屋子,把东西轻轻放到门市旁的小桌子上,说,“程老师说的真好,往后我儿子还得你多费心咧。”又说了许多夸赞老师的句子,转身就走。桌子在暗处,屋里又为了省电没有开灯,程思锦破了一边的镜子的眼镜,也妨碍他的视力,所以,并没有看到卖肉的放的东西,见那人要走,就出于礼节送出门外,觉那人走远,才回转过来。秋云点着他的头嗔道:“没有想到你小子还真有一套。”
程思锦说:“我有一套,吃的不如人,穿的不如人,还能有啥一套呀?”
秋云也不多说,收拾了东西,下厨烧饭去了。饭桌上有了肉,程思锦大嚼的同时问秋云:“这肉是啥时候买的,怪新鲜的?”秋云怕说出来他不肯吃,还真要给人家送钱,随口答应道:“下午买的。”“下午还有卖肉的?”“咋得,不兴吗?”程思锦便不作声了。
夜里,秋云兴致很高,缠着他认真的激动了一次。完了之后程思锦直说腰疼。秋云便爬起来一边给他按摩,一边嗔怪他:“叫你别太用劲的。”这时候程思锦忽然奇怪地想起了吕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