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我回来了……”

②带着踉跄的脚步我跌闯进那凋残却又熟悉的院落，推开那原本厚重的朱红大门：您冰冷、宁静地躺在那张床上，那张我出生时初到人世躺着的床。您穿着那件略带艳色的衣服，那件我在数年前过年时为您精挑细选而买的衣服。

③就在昨天晚上，电话里还听到您平和的声音，您告诉我您很好，我说我有时间就会回去看您，没想到这个电话竟成为我最后一次听到您的声音了。

④我回来了……晚了……永远晚了……

⑤十个小时后，我与您竟阴阳两隔！

⑥我抱着您冰冷的身体，用脸轻轻地贴着您的额，却流不出一滴泪，我用微微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芝麻饼，昨晚电话里您告诉我您很久没吃了，可是现在，放在您的手心，您却怎么也拿不住了。

⑦奶奶，谢谢您！是您接生让我安全的来到这个人世，30年来，我们相处的日子里，您教给我许多东西，我也留下许多珍贵难忘的回忆。

⑧您念过私塾，识文断字。孩提时，每晚灯枯夜阑时，您总是那么耐心的教我识字、背三字经、作对联，教给我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

⑨每逢圩市，您都会把那积压于箱底平日里省吃俭用攒下的钱拿出来，带我坐船到几十里以外的小镇赶集，给我买许多好吃好玩的，而您的衣衫已洗薄、褪色泛白了，您却不曾舍得为自己挑选过一件。

⑩小时候，我身子骨弱，病痛多，6岁那年，您拿出一块青石古玉，挂在我胸前，告诉我那是老太留下传家玉，希望能给我带来健康、平安。对它，我出奇的珍惜，因为这是您留给我唯一的一样东西。我一戴就是二十多年，一天也没有离过身，每当挂念您时，我就会把它紧紧握在手心默默注视着，年月长了，浸染在玉里的血丝也渐渐增多，我也仿佛在那流逝的岁月里看到您愈加增添的斑白的发丝，低头再看时，玉的表面已留下斑驳的泪痕……

⑪那年，我考上了大学，成了寨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在我就要远行去外省求学那天，您要送我到寨口，看到您蹒跚的脚步我心酸不已，不论怎么劝您您都要坚持。汽车启动前，您对我说：“孩子，好好去吧！不用挂念我太多，不管我将来怎样了，不管你将来在哪里，记住，这永远是你的故乡，这儿永远有你一个家！车上，看着您渐渐模糊的身影，我的眼泪很快地流了下来。

⑫这一去就是多年，都说游子像随水漂流的浮萍，可我觉得游子也是有根的，我的根深深扎在那遥远的故乡，那片土地上有一个我牵挂着的奶奶。

⑬记得大学时候一位文学课老师在课堂上讲过这么一句话：“当家里老人还健在的时候，作为晚辈的我们平时就应该多对他们嘘寒问暖，不要等到再打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永远是盲音。”当时，这句话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内心。

⑭于是，这些年来，我都会经常打电话问候您，每逢节日我还会托人带钱带物回去。但是，我发现这样做错了，或者说是远远不够的！我们不能为了安抚自己愧疚的心理而找种种不能回家的理由，偶尔的电话是永远打消不了老人不在后的这种懊悔的，平日里，能回家看看就常回家看看吧！不要等到再回家的时候看到的是满院人去楼空的悲凉。

⑮我倚在您朱红的寿棺旁，看着散放在庭院里您用簸箕筛选后还没有来得及晒干的茶籽，我泣不成声，泪水无情地打在手上，流过手心那块紧紧握着的古玉，渗过玉里的血丝，一滴一滴散落在地上。

⑯悲痛不已之下我用毛笔为您写下了一幅挽联：“年遇八旬古玉独存孙痛苦，特逢十月门庭无靠子悲啼。”

⑰出殡那天，我改变了寨里传统习俗，换下了邻里乡亲，用自己的肩抬起您的寿棺，因为，我想陪着您走最后一段路。当沉重的双脚踏在故乡这片崎岖的山路上时，我突然觉得脚下的这片土地是那样的没有重量，山路两旁，是满树的茶籽花开，在那一朵朵洁白淡雅的茶籽花之间，我看到了您远去的微笑……

（转载同事刊登在《柳州晚报》2012.1.15上的文章，情郁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