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东高坐在村口老榆树下的石凳上打盹儿,秋天虽过了一半,但夕阳照在人的皮肤上还是热热的。秋风吹了几下榆树头,叶子就哗啦啦的掉了一地。这本来是个收获的季节,村子外的马路上处处都是晾晒的玉米棒子,金灿灿的透着股喜悦。
但是刚一进村就碰见了刘东高,那一股收获的喜气瞬间就打了个一折。倒不是这位衣衫褴褛的老人有多么晦气,只是看到他我便不由得想起了关于他的故事。
是啊,刘东高是个有故事的男人。只是这话从村子里大多数人口里讲出来的时候,多多少少都带了些戏谑的成分。今年八十一岁的刘东高,跟我的爷爷同龄,他们小时候是最好的玩伴。关于他的种种,多是听我的爷爷所讲。
三代贫农的刘东高,在那个唯成分论的时代也算是个人物。再加上他自主学习了一些文化知识,所以在当时可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红人。他勤劳、勇敢,有满腔的热情,领导着我们那个生产队,几乎年年拿公社的第一。
不过红人归红人,刘东高并不仗势欺人。他领导我们村的时候压根儿没想过升官发财,他是真心为人民服务的。这是我爷爷对他由衷的评价,尽管现在许多年轻人根本就不知道那段历史,许多老人也几乎淡忘了那段历史。
刘东高结婚比较晚,28岁那年才娶了一个远道而来的姑娘。那位姑娘原本是城里资本家的闺女,她父亲被打倒后,便随着父亲一起下放到了我们那里。来了一年左右,就嫁给了刘东高。当时村里人都说,那姑娘看重的是刘东高的好成分。但无论如何,刘东高娶了媳妇,干劲儿更足了。
婚后的刘东高,一面忙于生产队的工作,一面照顾着家里的生活。我是没能亲眼目睹刘东高的妻子,不过听我的爷爷讲,他妻子看上去像个劳力,但却干不了农活,缝缝补补也不会。除了多读了几本书,俨然就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但是刘东高爱的深沉,他甘愿把他的一切都奉献给妻子,毫无保留。妻子虽然算不上合格的农民,但刘东高和她生活久了,也能受到一些文化的益处。如此也算是有来有往,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生活的美就在于永恒的动之中。
刘东高和妻子一起生活了十一年,他们先后有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那不是个流行离婚的年代,但是时代爱变,刘东高的婚姻也跟着变。十一年后,也就是改革开放的第一年,刘东高妻子的父亲被平反回到了城里。妻子也想得到城里的工作,于是心一狠就抛弃了他。
刘东高和妻子离婚了,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如果不离婚她就回不到城里,如果不能回到城里,她就得不到稳定的工作。为了工作,她抛弃了呵护了她11年的丈夫,如丢掉一张废纸一样,三个孩子也跟着一起走了。
刘东高心里想挽留,但是他爱妻子更爱孩子,为了妻子儿女的美好明天,他甘愿孤独终老。妻子临走时还掉了几眼泪,她跟刘东高说,离婚只是暂时的,等在城里稳定了也把他接过去。但是一年两年,许多年过后那句话却成了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刘东高的妻子走后,再也没有回来,儿女们也一样。他们似乎忘记了同一蓝天下,还有个叫刘东高的人,曾经是他们的丈夫、父亲。期间刘东高曾去城里找过妻子,但是一直没能见到她人。后来打听到她的单位,赶过去之后才发现,原来离婚后的第二年她就嫁给了同单位的一个领导。
刘东高没有哭也没有闹,他步履蹒跚的走回了家。六十里路,他走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从那以后,刘东高性情大变。当初那个热情、勤劳、勇敢的刘东高永远的消失了,只剩下一副颓废的躯壳萧条度日。同时他也成了村里人口中的笑话,一传十十传百,当初人们对他的尊敬也越来越薄。
我爷爷说,那个女人浪费了刘东高最好的年华,他的儿女们也都是白眼狼,会遭报应的。我很理解爷爷心情。进入了新的时代,许多旧的传统又被拾了起来,刘东高的辈分比较低,村里人又比较喜爱拿辈分欺负人。如今刘东高又老又脏,除了爷爷好像整个村子都把他看得很低,尤其是常年在外的年轻人,过年回家见了他都绕着走。
不过晚年的刘东高虽然无依无靠,但是能享受到五保户的待遇,如此以来还不至于饿死。只是精神永远被桎梏在了往昔,四十一年都未能解脱。我爷爷曾试图开导他,只是一直未成功。
我停下车,拍了拍刘东高大声说:三哥,天凉了,回家睡吧!他慢慢的抬起头冲我笑了笑,然后握了握我的手踉踉跄跄的离开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不禁问自己:滚滚红尘,谁负了谁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