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过当你不想流泪时，只要抬头望着天空，眼泪就不会出来了。可当李欣抬头时泪却还是顺着她的眼角不停地往下，犹如屋檐的水，井然有序地一滴接着一滴。李欣这才发现原来别人的话又是骗人的。她泪眼模糊望着天空，缓缓闭上眼睛，抬手勾勒着记忆里的面容，回忆似乎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姐，姐，你快看，车又来了。”七岁的李浩激动地拉着李欣的手。

        “嗯，车来了，车终于又来了。李欣也忍不住反手拉住李浩的手。

        姐弟俩脸上同时露出欣喜的神情，四只眼睛直直盯着缓缓停下的汽车。可当看见绝尘而去的汽车却没有看见预想中的人。姐弟俩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满怀期望转眼变成了大大的失望。

         李欣原来发亮的双眼因失望黯淡下来，长长的睫毛也因此微微颤抖。

         “姐姐，这已经是第三辆车了，不知道妈妈今天会不会回来了。”

         李欣看着李浩被太阳晒红了的小脸和干燥的嘴唇，想要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她用力吞了吞口水后说；“我们再等一下，等一下就好了，也许下一辆就会回来了。”

         等车的地方没有任何物体的遮挡，姐弟俩在烈日下从上午等到下午，带来的水还有一点就喝完了，附近也没一间房屋。李欣把瓶子里最后的水递到李浩的面前说:“浩浩，你把这水喝了吧。”

        李浩接过水喝了一小口，又把它递了回来说：“姐，你也喝点。”

        李欣张了张干燥的唇说：“不用，你把水喝完，我还不渴。

        李欣移了移身体，使她的身影挡住原来射在李浩身上的太阳。

        等车的地方是一个叉路口，离他们住的村子有4公里，平时村里的人坐车外出都要走路到这里等车，但平常村里很少人会出去，所以这里很少会有人。太阳把路边的干芒草晒得发出嚓嚓嚓的响声，让原本安静的环境有了声音。

       那时候的李欣已经读小学六年级了。

       还有十天就是除夕了，像往年一样。李欣从昨天开始就会带着弟弟在这里等外出打工的妈妈回来， 一直等到他们的妈妈回来。现在已经两天了，他们还是没有等到，但他们知道他们的妈妈一定会回来的，像往年一样会回来的。

       李欣的爸爸在李浩1岁半的时候因病去世了，李浩对父亲没有什么印象，但已经六岁的李欣却记忆深刻。那时的她已经懂得了大人口中所说的死亡代表的是什么了。当她看着最后一抔黄土盖住了父亲的身体，只留下一堆小山丘似的黄土时，她便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那时看着妈妈憔悴的脸和无尽的哭声，李欣的心中很害怕，她很想扑到妈妈的怀里痛哭，但她知道她不能。在那一刻她似乎懂得了在她身上要背负的是什么样的责任。

       李欣在第三天的时候终于等到了妈妈林梅，但在林梅身边的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这个男人便是后来李欣的继父。

       过完年后林梅带着李欣姐弟去了邻村赵白山的家，赵白山在三年前死了妻子但他没有一个孩子。

        最初的时候四个人相处还算融洽，渐渐地赵白山对李欣姐弟经常丢脸色，特别是对李浩，如果稍有不顺不是骂便是打，每次李欣看到李浩身上青一块红一块的瘀伤时都会冲动得想要反抗，但都被李浩拉住了。

     “姐，没事的，我不疼，过几天就好了，你不要告诉妈妈，我不想让她伤心、为难。”

         李欣只好偷偷地帮李浩处理瘀伤，一边擦药一边流泪，当泪滴落在李浩的身体上并混合了药水融进他的身体里，李欣就暗暗在心里发誓，如果他再对李浩动手，她一定和他拼命。

         赵白山常常酗酒，那一次他在外头喝醉了回到家里拿起角落的木棍就往坐在门口的李浩打。一边打一边说：“都是因为你这个拖油瓶让我成了村子里最大的笑话，都是因为你，你妈妈才不愿生我的儿子，没有儿子以后谁来养我谁来为我送终。既然你们不让我有儿子，那你也不要在这个世上了。”

         说完更加用力往李浩身上猛打。李浩被打倒在地上，身体缩成了一团但他却没有叫喊出声。

赵白山平时打李浩的时候还会顾忌一下林梅，但这次他就像疯狗一样又叫又打。母女俩听到门口的叫骂声跑出来，李欣一眼便看见了躺在地上双脚蜷缩的李浩。心头的怨恨和怒气一下窜起来，她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抓住赵白山手中的木棍。赵白山感觉到手里的木棍受到阻隔，用力一推，李欣跌倒在一旁。

        林梅看着眼前的情形，忽然发现自己以前的软弱深深伤害到了自己的孩子，她狠狠地擦掉了脸上的泪就像她所下的决心一样。她冲到赵白山的面前用身体护住了李浩，双眼通红地瞪着赵白山。赵白山看着有点模糊的女人，他打了一个酒鬲，模糊的身影也渐渐清晰了。赵白山发现他对林梅的感情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爱还是恨，他现在也不想探究了。他只知道如果没有这俩个孩子他会对她好的吧，可脑海里根深蒂固的传统想法让他根本无法接受别人的孩子。何况自从他们来了他的家后，他感受到了村里的人对他的指指点点和背后的嘲笑，这些事让他无法容忍，所以他就常常借醉酒来虐待李欣姐弟。

        赵白山想起这些，又推开了林梅，但林梅死死站着还用手紧紧抓住木棍，赵白山用力一手来回推动木棍，一手加大力气推开林梅，林梅一个站不稳跌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木棍往李浩身上打去。但李欣更快，直接扑在李浩的身上挡住了木棍，木棍打下来的痛让李欣差点就流泪了，但她硬是把眼泪逼了回去。知道只要自己一流泪就代表着她向他认输了，但她是绝对不会向他低头认输的。即便伤口已经疼得麻木。

         眼看着第二棍又要打在李欣的身上时，林梅下意识地跑过去用尽力气推开了赵白山，赵白山重力不稳往旁边退了几步。看到林梅眼里的绝望和怨恨，赵白山的酒醉似乎又清醒了不少，他扔下了手里的木棍，骂了一句扫把星，便摇摇晃晃走进了房间。

        林梅抱住李浩失声痛哭，她心里的悔恨让她泪流不止，因为自己的自私让孩子受到了一次次毒打，她怎么能原谅自己，她要怎么面对这两个孩子。

       李欣忍着身体的疼痛说：“妈，我们快点带浩浩去看医生。”

       林梅带着李欣和李浩去了村里的卫生所，林梅看着李浩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新旧的伤在他的身上格 外刺眼，她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不管以后的生活多么艰难她也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他们的机会了。

      几天后林梅带着李欣和李浩离开了赵白山的家，他们去了另外的一个小乡镇，在那里租了一间破旧的老房子。林梅找了一份体力的工作，微薄的收入让本艰难的家更加艰难，何况还要交姐弟俩的学费。

       李欣和李浩放学后就在附近捡塑料瓶，虽然收入不多但也让李欣姐弟高兴。

      这样的生活虽然清苦，但没有赵白山的生活姐弟俩也不会再遭到打骂，这让他们很满足。

      三年后，李欣已经初中毕业，虽然她的成绩不错，但家里实在付不起两个人的学费了。她决定辍学出去找工作。

      李欣离开家去了另外一个城市打工，李欣的生活过得很简朴，当其他的女孩去逛街的时候，她在兼职送外卖，当别人拿到工资就去买东西的时候，她都是拿到工资第一时间就是把钱往家里寄。

      李浩也很努力地考上了大学，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是这十年来最让人开心的，李欣觉得自己的付出没有白费，让她更有动力和念想工作、省钱了。

        当她们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的期待，对生活充满热情的时候。一个噩耗传来，从此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无法愈合的创伤。

        李浩被车撞了，喝醉酒的司机开着一辆货车撞上了骑着自行车做兼职回校的李浩。李浩被撞得很严重，送到医院不久后便停止了呼吸。

        林梅听到这个噩耗当场晕倒，李欣回到家的时候听到的是林梅撕心裂肺的哭声。林梅对李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以后再也没有弟弟了，再也没有了。”

         李欣第一次觉得原本温暖的家让她觉得现在到处都散发着凄凉和悲伤的气息，她觉得此刻她那颗原本充满期待和激情的心已如花儿般枯萎，如果可以，她宁愿用生命换回一切，那时爸爸没有离开，李浩也没有离开。

        你有没有看见过眼里的绝望，你有没有听见过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声，你有没有体验过生命有多无可奈何。

        林梅经过了这次失子之痛病了一个星期，病好了以后心智也变得不清。她会经常坐在门口，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就算李欣叫她回来她也不管不顾，有时还会对着李欣说：“再等一下，你弟弟等下就回来了。”

        最初的一段时间，李欣以为妈妈只是一时无法接受事实，所以才会这样。如果等待能让她心里好受一些那就让她等，有的时候李欣也会陪着林梅坐在门口等。

        但一段时间后林梅还是会重复同样的等待，李欣不愿林梅继续活在无尽的等待里就对她说：“妈，你不要等了，你该醒了，李浩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现在不会回来，明天不会回来，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林梅瞪着李欣说：“他会回来的，昨天我还梦见他了，他说他会回来的。他今天不会，也许明天就会回来了。”

        李欣不禁苦笑了一下，以前的时候是他和李浩一起等林梅，现在却是和林梅等李浩。她发现她一直是在等待，但这次的等待注定是没有尽头。

        为了让林梅忘记伤痛，李欣多次要搬家，但林梅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她说如果搬家了，李浩回来就会找不到她们的，如果找不到她们他会很伤心的。久而久之让李欣也会产生也许李浩明天就会回来的念头。

        李欣一直以为时间是治愈伤口的最好良药，但她发现其实不然。有些人、有些事是不会随着时间而被淡忘的，反而会在时间的沉淀里思念会变得更加深刻。而李欣对李浩的感情就是这样。

        七年后。

        “妈妈，这个哥哥是谁呀，我怎么没有见过他呢？”一道稚嫩的童音响起。

        李欣看着五岁的女儿一边指着相册里的一张就照片一边想她问道。

        李欣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说：“这个不是哥哥，是你的小舅舅。”

        “哦，小舅舅是什么呀！”

         “小舅舅就是妈妈的弟弟，外婆的儿子。”

        “那小舅舅什么时候会来陪我玩，我想见小舅舅。”

        “嗯。只要乐乐听话，小舅舅就会来陪你玩了。”

       “真的吗？那我会很听很听妈妈和外婆的话，爸爸的话是不是可以不听。”

       “乐乐为什么不停爸爸的话呢？”

       “因为小舅舅是外婆的儿子，是妈妈的弟弟，和爸爸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我听不听爸爸的话小舅 舅都会来陪我玩。”

       “妈妈，你说小舅舅明天会回来陪我玩吗？如果他回来了，我画画送给他作为礼物，你说他会喜欢吗？”

      “乐乐画的那么好看，小舅舅肯定会喜欢的。”

      “也许明天就会回来了。不知道这句话有多久没有听母亲说过了，好像是自从有了乐乐之后又好像是自己结婚的时候。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好像都不是那么重要了，因为李欣觉得李浩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心里，不曾离开。

        李欣忽然又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美的一个梦。梦里有他有爸爸妈妈。一家人一起坐在一块开满鲜花长满绿草的土地上。他快乐地叫着爸爸妈妈叫着姐姐，他拉着自己的手问道愿不愿醒来。李欣说梦里有爸爸和他，所以她不想醒来了。

       他听完后像个小孩子一样哭着说不可以，虽然他很喜欢有姐姐的陪伴，但他却不要这样子做，他希望姐姐回到现实的世界，因为那里还有妈妈有姐夫和乐乐同样需要陪伴。

       也许正是这个梦，李欣也看得开了。只要心里头有念想，也许明天真的会好起来，也许明天真的会回来。

H ����K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