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莲一笑,脸上就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宁愿说过,那不是酒窝,是一只没有底的杯子,可以盛爱慕,欢喜,以及秋露一样的眼泪。
米莲想起宁愿的话,眼睛立刻就潮了,那一刻她想起来她有过一个梦幻:宁愿从她的背后拥住她,她可以轻轻地扭过头,就像长颈鹿够树叶一样吻他。
而现在不可能实现了。
那一刻米莲决定一生都要忘记宁愿,尽管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米莲喜欢做一些看上去很不容易的事,就像她爱上了宁愿。宁愿是个鼓手,兼诗人,像野马一样骄傲。可有一天,宁愿对她说,你是山冈捧出的月光,是夕阳下的一树花香。
米莲有生之年的耳朵第一次听到这么好听的话,米莲顿时爱上了他。
爱上诗人很危险,米粒对米莲说。米粒是米莲的姐姐。米莲说,可我不爱他,我怎么办呢?姐姐叹息一声说,你得守住自己,你得当心诗人用诗句慢慢脱掉你的衣裳啊。
米莲笑了,一笑就有了两个浅浅的酒窝。米粒拍拍米莲说,小狐狸精。说完姐妹俩同时笑了。从某种意义上说,米粒对男人有发言权,她和男友同居两年了。
宁愿在北上乐队当鼓手,他们想去哪儿唱歌就去哪儿唱歌,如果城管不追他们的话。米莲遇到他那次,他们地下通道里唱《蓝莲花》,唱毕,宁愿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那个场面很感人……
而就在两个小时之前,米莲去了一趟银行,然后去派出所。她没有见宁愿,只是替他交了罚款。
2
我爱你,这三个字如果一定要纹在身上,你会选择在哪里?
米莲选择在手臂上。
她当时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她觉得爱情除了身体的纠缠之外,应该还有一种方式,或者深刻,或者疼痛。这个念头源于宁愿,宁愿的手臂上刻着他的名字,宁愿说,大丈夫从来行不改名。
宁愿的眼睛像是两堆火,可米莲总是没有想好,不肯。宁愿好像也能等,说什么一个人也能做两个的事啊。米莲呸他一口,滚。
米莲的手臂上纹了五个字:宁愿我爱你。纹身的人说,洗不掉的。米莲笑得阳光在牙齿上闪烁,为什么要洗掉?在她的眼里,宁愿是永远的,爱也是永远的。恋爱中女孩子的愿望就是这么单纯的。
她要给宁愿一个惊喜,所以她至少遮掩了三天,在这三天时,只要一有时间,她都会看着这一行字,她觉得她是特别的。
要以怎样的样子让宁愿看到呢?她喜欢有这样的时刻:衣服缓缓地慢镜头一般地从她身上落下,干净的,饱满的,跳跃的,她的身体,那时应该有蓝色的火苗儿……
那个时候她是宁愿的,宁愿也是她的……
而这一次米莲已经决定了,可这样美妙的镜头最终没有出现。
是这样的,米莲的衣服像她想象中的样子落下了,宁愿也像想象中的样子张开了嘴巴。就在这时米莲发现了一件事,她的内衣让衣服给带着翻了起来,在脖子下面像两个喇叭……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像是捂住一个谜语。她有点失态地冲宁愿喊,别过来!
宁愿也失态地说,掩什么掩,飞机场!摔门而去之前再来一句,神经病!
米莲坐在夜的深处。泪眼中她看着手臂上的五个字,她用眼泪把它们全部打湿了,字更清晰了。
飞机场,这是一句很让人伤心的话。在此之前,米莲很满意自己的身体。米莲想,宁愿一定是气昏了头才这样说的。她想,明天,她要做的就是找到宁愿告诉他,她爱他。
可是宁愿没有给她明天,一切都结束了。那天夜里,宁愿在发廊厮混被抓。
米莲看着手臂上的字,嘴角有一丝笑,她嘲讽了一下自己。
3
忘记他,就像忘掉一只牛蛙。可米莲很难忘记宁愿的那句话,飞机场。有一天米莲对着镜子,认真看着自己,她相信她是丰满的,可她发现有点下垂。而米粒就好多了,除了饱满,还挺拔,憨得像两个的浣熊。从米粒那里,她知道了一登,一个很有名的整形专家。
米莲想,也许一登可以帮她。
米莲等了很久才挂上号的,她心里很忐忑,她没有在陌生人面前脱衣服的习惯,但她不愿就此放弃。一登的年轻出乎她的意料,站在一登面前,她手足无措。
一登说,我是一个医生。
米莲的脸红了,她的手放在一粒扣子上,停顿,最后还是解开了纽扣,她穿着火红的胸衣。这时出现了一点意外,因为紧张,她解不开藏在背后的暗扣,她看着一登,细声细气地说,帮帮我。
一登背对着她,他一直在等她脱衣服,他要先看看她的乳房的缺陷,然后再决定整形方案。
她的话一登听见了,一登却迟迟没有转过身,做了这么久的医生,这还是第一次。从她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一登感到一丝不安。
那是一对美丽的乳房,圆润,光洁。一登一点儿也没有看出它的缺陷。一登帮米莲穿上了胸衣。一登说,已经很好了,为什么想着来这里?米莲说,有点下垂。
一登浅浅地笑了说,你知道吗,其实乳房就像是泪滴,刚刚从眼眶着溢出来,正要往下滴却还没有滴的样子,它注定了有点下垂,谁能摆脱地球的吸引咧?可它是正常的,正常的永远都是健康的。只是,只是你的胸衣太紧了一点儿,你看勒了个痕,换没有钢圈的穿吧。
一登是权威的,一登这样说,米莲也就不再坚持。
米莲说,再见。
一登说,再见?
俩人同时笑了。
米莲发现一登的目光在她手臂上停顿了一下。米莲顿时羞愧地低下了头,好在这时她可以离开了。
不知怎的,米莲觉得一登是一个可以入梦的人。在米莲的梦里,一登千百次为她解下胸衣的暗扣,千百次为她穿上。这一切都是无声的,都是温情的。
梦境不停地重复。直到米莲有一次清楚地听见她喊出了一登的名字,醒来时,她张了张嘴,好像一登还留在唇上。她确信她真的叫了他的名字。
再见,哪能不再见呢?
4
米莲就和一登时常见面,看电影,或者坐在江边吹风。第一次牵手,第一次亲吻,美好的事总是有了第一次之后,跟着就有了第二次,一次比一次欢喜。
一登一直没有说他爱她。但爱无论怎么藏,都在眼里。米莲不着急,她想的她的耳朵听到这三个字,应该不算荣幸。
一登有时把米莲拥在怀里,他会捧着她的手臂看那上面的字。他什么也不问,而米莲决定什么也不说,如果他不问的话。
也许是好奇,一登最后还是问了,他说,为什么不是宁可,不是宁肯,而是宁愿我爱你?米莲说,宁愿是个人的名字。
一登就沉默了,看着远处,眼神是清澈的。米莲想也许她和一登的关系到此为止了。可一登还是像以前那样爱她。
有一天,一登陪米莲逛商场。逛到了内衣区,一登说,我想给我的女友买一件内衣。米莲突然想哭,可是她忍住了,也许在一登眼里她只是一个缓解寂寞的符号。她想她要坚强一点儿,她甚至还笑了笑。
她说她在原地等他。
一登走进了内衣区,看得很认真,最后他选了一有着蕾丝花边的。他捧着它,像是捧着两团海蓝色的火焰。
隐约中她有一种预感,可并不明晰。
一登向她走来。
米莲,我爱你呀。
5
后来,一登从背后拥住了米莲,米莲发现一登的手成了两个温暖的容器。她转过身。
一登好像等着,它们充盈他的手,并立刻实现了。
一登说,世上最好的内衣并不是裁缝做的。米莲愣了一下,知道是一句情话。后来,她常常想起这句话,总觉得太迷人了,可是,男人的手总是忙啊,忙啊。
她想,世上最好的内衣还是裁缝做的,做得那么无中生有,那个感觉跟一登多么相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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