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久,没接到我二叔打来的电话了。他总会在电话里,询问我最近工作如何、状态怎么样、有没有新的收获、有没有新的目标,云云。他的问题总让我马上清醒意识到,自己过的有多么平庸颓废,我本能地想回避这些问题,不愿面对自己的毫无长进。然而谈话的最后,我总是在巨大的惭愧中开始生出一些新鲜的动力来,放下手机,开始去做点有意义的事。他总是在提醒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总是记挂着我的一切,为我点滴的成长而兴奋,为我生活中的小幸福而欣喜。
然而再也,无法接到我二叔打来的电话了。没有人再为我的进步叫好,或是给沮丧的我打气,没有人再会像他一样骄傲地在朋友圈里转发我的拙笔,说:侄女写的,情真意切。也没有人会在年三十,在小院里垒一堆旺火,12点钟时点燃它,听着鞭炮、围着旺火,许愿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再也没有人会在家里艰难的时刻,那么坚定又平静地对我说:别慌,有我在呢,我们家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是他常说的话,尤其在19年初被诊断为癌症晚期以后,每次我们通话他都会说的话。他就是这样一个永远只谈积极面的人:最近身体感觉轻松多了、又下楼晒太阳了、单位又给筹钱了、同事们又来看望了、儿子又获奖了—— 他坚信这个病可以痊愈,他看着阳台上的花对二婶说,咱家这盆花长得真好啊,等它再开花的时候,我的病肯定就全好了。
可惜他没能等到那盆花再开。8月2号到现在已近半年,那正是多雨的时节。送二叔走的那天清晨,天淡蓝、朝阳很美、空气飒爽、连林子里的雾气都散发着光芒,小车在人迹罕至的小路上蹭得满身露珠,我们在颠簸的车上娓娓而谈,尽管眼睛肿着声音哑着,但一切都是那么恰当,恰当地让我们最后的分别,没有凄惨,只有灿烂,没有纠结,只有从容,只有祝福,祝福他不再遭受折磨,祝福他去了平和安静的美好国度。
不同于一般的叔侄,我从出生到长大,有你和姑姑全程参与。你每天下班后必须给我讲的故事、同我做的游戏、手头不富裕的时候还带我去坐轮船看海,我从没有忘记过。我懂你的倔强坚持,了解你的时运不济、壮志难酬,也心痛你的命途多舛和隐忍不言。可不管什么时候,你都那么坚定地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甚至在病中还在鼓励你的同学勇敢跨过难关。这就是你,我的二叔。而我永远地失去了你,留下一个空白的称呼在心里。
过了这么久,有好几次我拿起笔想写点什么,开个头便又放下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怪我,你应该怪我,因为我就是如此的懒散拖延,如此的贪图安逸,没有你的督促,我就是这么的缺乏动力。2019年实在是我不堪承受的一年,年前爷爷逝去,尚算年寿旋尽。而你的突然离开,实在超出我承受力的总和,于是我只把头埋起来,该玩玩、该笑笑,不去问、不去想。可能我希望,只要永远不写这所谓的悼文,你的离开,就不曾发生。可能你手机坏了,可能信号不佳,虽然我们不曾联系,但你依然在那里,你的电话,终有一天会打来的。可能我,还在等那个电话。
等啊等,2020年来了。而我爱的、珍惜的人们的脚步却停在了过去的19年的某一天。你们或许早已忘记这个我,然而有生之年,我都不会忘记那个你,我并不是放不下,只是怀念太深。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们会相逢,浅浅一笑,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