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西装系领带的修自行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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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露一个真相,我们赵总最爱操心了,自己还待字闺中,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却忙着替我和另一闺蜜物色对象。

还真被她物色到一个,和我们是邻居,马寨街天井院出租屋的邻居,就住二楼拐角的房间,每天晚上趁着走廊的灯光坐门前看书,天天西装革履,红白条纹的领带系得周周正正的。

赵总说,这个男人是个喜欢读书的,看打扮有可能是银行职员 ,说不定就是附近中行的,年轻,没房子租房住很正常,我看和你跟那个谁都挺合适的,你俩不是都爱看书吗?你不是说喜欢欧美范儿的长相吗?这个男人我看了,高鼻子大眼睛深眼窝,绝对欧美范儿。等下打听打听,你要是喜欢就让一楼赵姨给牵个线,他们一个院住时间长了,互相熟悉。

我一听赵总当真了,马上摇头,赵总一看我不感兴趣,接下来重点想推荐给另一闺蜜,赵总帮人物色对象是非常非常认真负责的,她没有先去问一楼卖茶叶的赵姨,那样也太冒昧了,她先去侧面观察了几天,穿西装打领带是表面现象,她还要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对方的职业不能靠猜测,对方的人品不能靠运气,都得详细了解一下再开始行动。

这一了解不打紧,赵总的眼镜掉地上了,她不想只她自己眼镜掉地上,还想我的眼珠子掉地上。赵总神秘地对我说,你猜猜那个西装革履的欧美范儿男人啥职业?我不猜,她都有猜过可能是银行职员了,难道不仅是职员,还是行长吗?我只管晕猜,行长,卖保险的,跑业务的,开皮包公司的......赵总一直摇头,看我越说越不靠谱, 赵总说,打死你也想不到,他是在康复前街修路口修自行车的!

修自行车?一般修自行车的人都穿着油乎乎黑乎乎的旧衣服,戴一双看不清眼色的手套 ,鞋子更是随意 ,这个不仅穿西装系领带而且皮鞋擦的锃亮的人,居然是个修自信车的?

第二天上班路过康复前街口,特意留心了一下。果然看见那个男人正在拿着充饱的车胎放进脸盆里看哪里漏气,西装挂在旁边,白衬衣袖子卷起老高。

我和赵总相视大笑,赵总睿智的眼神跑偏了。不过赵总不死心,她认为一个人修自行车也把自己收拾得溜光水滑,说明了生活态度问题,首先,人家肯定是热爱生活的人,其次,也是一个讲究仪容仪表的人,就冲这两点,未来可期,是个潜力股,乾坤未定,谁敢说人家不是一匹黑马?

就冲潜力股这一项,赵总还是积极地想把她推荐给我们的一个闺蜜,所以 ,还得进一步了解。

那天我和赵总去一楼赵姨家打牌,很随意地,赵总问起了西装修车人的情况,赵姨一听 ,摇头叹息道,这孩子死心眼得厉害,掉情网里出不来了,眼看快三十了,一心还想着他的初恋 ,人家姑娘嫁人几年了 ,娃子都多大了,他还心心念念地忘不了呢,这不,一直单着呢,可愁死人了。

我和赵总互相看了一眼,都用牌捂着嘴偷笑了,赵姨不愧是经常看琼瑶剧的,形容得真好,掉情网里出不来了。

我也觉得这个男人算是靠谱的,陷入情网出不来,说明痴情呀,说给那谁谁不正好吗?也是个痴情的,看对眼就可以互相治愈了。

那几天看见掉情网里的那人情绪很不好,赵姨说,街道上不让摆摊了,他修车几年,没有店面,都是在路口一个树下打了个大伞当门门房,白天打开营业,天黑合伞就是收摊,招牌就挂在树上,一个旧车胎,车胎上挂着一个纸箱片,上书几个黑色的大字——修自行车!

这些修车的用品平时都放在一个三轮上,每天推进推出,我和赵总如果早点发现这个车,也不会闹出那么多内心戏,人啊,都是朝着自己希望的方面去考虑。

街道整顿,一直不让出摊,修车人闷不做声,天天在家看书,赵总又觉得这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吃饭的摊子都没地方摆了,还有心思看书,冲这淡定劲儿,真的是未来可期。这次我可不信赵总的结论了 ,我从修车人身边经过的时候专门看了,他看的书是《七剑下天山》,这也算学习?学武术的吗?这人的未来未必可期!

虽然看《七剑下天山》,修车人肯定没少下功夫找新的修车地方,后来,他把摊位安在了康复前街中段,这次不再是一把大伞打天下了,算是有了商铺 ,虽然商铺太过简陋。严格意义上说,那并不算是一间商铺,原来也没有房子,所谓的房子,是他临时自己搭建的,位于两栋楼中间一个狭长的缝隙里,左右两堵墙就是借用了两栋楼的墙体,后墙自己用砖垒了起来,上边盖上石棉瓦,前边装了卷闸门,看上去就是一间房了,只是太过于狭窄,顶多两米多宽吧,整个屋子也不过七八平方,修车人很善于收纳,他靠着后墙摆了一张铁架上下铺,和学生宿舍一样的那种铁架子床,下铺摆放了一样一样的洗车用品配件,到底有店铺了,又加上了开锁配钥匙的项目,靠着一面墙,分门别类挂着很多车锁。

那几年自行车是街上的主流,红灯一亮,十字路口停着长长的自行车队伍,自行车轻便,放到街上很容易被偷,我就曾经一个月丢过三辆自行车,丢车丢得我怀疑人生。为了对付偷车贼,大家除了尽量把车停在收费的存车处之外,都争相买车锁,前轮一把后轮一把还不够,再配一个长链子锁,把车锁在树上或者电线杆上,车锁还得买好的,那种又大又沉的月牙锁是大家公认的最难打开的锁。那时候,我的自行车上常备三把锁合计五斤重。修车人还是很有商业头脑的,他看准了商机,把各种各样的车锁都进了回了来,补个车胎才赚一块,卖个车锁说不定可以挣十块。我想,那几年应该是修车人的高光时刻,也让他积累了一定的财富,具体情况不详,商业隐私,人家不说,咱也不好问,加上有了店铺之后,他干脆退了马寨街天井院的房子,人也住进了店里,下铺卖货,上铺住宅,不在一个院住,见面也稀少了。

有一天路过修车人的的店门口,看见一个大眼睛的少妇正在门口洗衣服,看样子已经怀孕好几个月,身子已经很重了 ,面无表情地揉搓着衣服,修车人在旁边正在卸下一个自行车的后轮,看来是个大工程,车子被大卸八块了,猛然看见我,他抬头打了个招呼,我祝贺他娶了媳妇儿,新媳妇腼腆地笑笑不做声。

后来,骑自行车的人渐渐少了,十字路口排着长队的,换成了汽车和电动车,他家的店还在原来的地方,只是修车变成了附带行为,主打卖烟酒礼品,别看店面很小,但是康复前街早已经寸土寸金,那个小小的店面正好处于两家大医院门口,地理位置极为优越,商业价值不是一般的高,七八平米的简易小店,被修车人经营出了大商超的感觉,门口左右两侧经常垛着牛奶麦片八宝粥等等,甚至还有蛋白粉牛初乳这些高档补品,谁去医院看个病人,直接在他家买上几样礼品,顾客买的东西多两手提不住,他还负责帮忙送到病房去。

别人家的孩子不用自己亲自带,长的就是快呀,不知道哪天路过他家店,发现门口摆着一张折叠桌,桌前坐着两个大小差不多的小姑娘,一样的齐刘海短发,一样的大眼睛高鼻子,一看就是他家孩子。大的已经在写作业,小的在吃零食,孩子妈妈在旁边洗菜 ,这个小房子,居然可以住下这多人,而且,还存了这么多货品,修车人正招呼顾客买牛奶,我说你家女儿好乖呀,长得也漂亮,我没敢夸他有福气,万一他更想要个儿子呢。

幸亏我没夸他好福气,他家肯定是想要个儿子的,因为她媳妇的腰身又粗壮起来,肚子里又有了孩子。

我忍不住说,你家生意不错啊,可以在附近租个房,一家人住的舒服点。

修车人忙着做生意,顾不上回答,他媳妇说,哪里有钱租房啊,这里房租都很贵,马寨街的单间都一个月三百了,就这一间小店,养活一家人吃喝都难。

我一想也是,生意再好,毕竟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店 ,能挣多少呢?这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还想要儿子,肯定是能省则省了。

他到底没有要上儿子,后来门口经常坐着三个孩子,大的照管小的,还不耽误写作业,他家大女儿自带当家人的气质,不仅会看孩子还会看店卖货,能说会道的,每次路过,只要一夸他的女儿,修车人都慈爱又骄傲地看着孩子,还有一丝丝掩饰不住的失落。

开一个小店估计真的养活不住一家好几口,他媳妇儿开始骑着三轮车卖水果,每天在康复前街来来回回慢慢地骑着走着,她不敢找个地方停下,怕有人赶,又舍不得离开这个卖啥啥快的小街,边走边卖真是个好办法。有人要东西就停下卖,没人买了就慢慢骑着走。她卖时令水果,春夏之交卖樱桃,樱桃下去卖桃子杏子,夏天卖甜瓜卖黄瓜番茄,冬天卖香蕉苹果......反正就一个三轮车,船小好掉头,马快贩马牛快贩牛,她家的孩子好像不用管,就往店门口一撒,该干什么干什么,还个个眼明手快,几岁就会帮忙,真的是不吃三年闲饭,这几个孩子,除了性别让她爸爸不甚理想,综合其他方面来看,绝对是来报恩的。

2016年,我离开康复前街,那里人多车堵,夸张的时候能从早上七点堵到晚上九点,我我很少再去那附近了,那个穿西装修自行车的男人一家,还一直在康复前街做生意。

之所以知道这么清楚,是因为我妹妹后来在康复前街开过几年店,后来转让的时候,打电话让我过去,说有个男人想接店,一直想让便宜点,并且说和我是老熟人,认识很多年了,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一定是他。他家一直想有个大一点点店面。

我骑车过去,他们还在等我,这真给我出了个难题,我妹接店的那几年,康复前街生意正红火,屁大点小地方都很贵,而且很难遇到有店面转让,也是我天天盯着,邻居家有事转店,我妹很快接下来,十万块钱不带还价的,就是一小间十几平米的房子,行情不一样了,我妹要转让费七万,已经不算多,可是修自行车的男人只想出五万,那天他带着大女儿和二女儿,两个个孩子穿着附近学校的校服,看来都在附近上学,和他们纳言的父母相反,两个女孩都是伶牙俐齿的,不停地说,阿姨,求求你们了,再少一点吧,我家真的没那么多钱了,我爸妈就想离我们学校近一点,这样我们中午就可以回来吃饭。

我由衷地对修车人说,你多有福气呀,这女儿多懂事,学习也不错吧,两个女孩赶紧说,我妹妹是班长,我姐姐老是考第一名......修车人很骄傲地笑了,又有点无奈地叹口气说,咱也没管过,也没报过任何辅导班,全靠她们自己,我家这条件,你该清楚,全靠她们自己了,我们顶多是不让饿着冻着,好歹给找个学上,再往上考,全靠她们自己!好在这几个小丫头都怪争气,我那小女儿也很聪明。

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这三个女儿,一定让他心中还有遗憾,但是,她们已经长成了他的骄傲和底气。

可是他说得再多,女儿们再懂事可爱,做生意要的是真金白银,虽然生意没前几年好做,但是康复前街的特殊地理位置大家都知道,修车人那天没有接房,说再考虑考虑,我妹的房子很快转了出去,听说那男的又去看过,后悔得跺脚。

接我妹妹店的是个小少妇,家里条件看样子不错,少妇生活没啥压力,接店就是为了有点事做,可她上午开门很晚,下午又早早关门了,有时候一天都不开门,整条街也没人这样做生意的,她家生意很快做不下去了,也不是做不下去,少妇不想天天守着小店了,守店是个寂寞的事,尤其是刚开店养店的时候,熬的是耐心,少妇没这个耐心,很快门上贴上了转让,房子刚装修过,转让费还便宜了,修车人这次没有犹豫,很快接了店,只换了门头,生意就做了起来。那天我路过康复前街,大早上,很多门店还锁着门,他家已经开门了,隔着马路看见他在店里看书,店不大,收拾得很整齐,牛奶奶粉糕点等看病人所需要的礼品垛得小山一样,另一边是水果,中间放了一个小冷柜,摆着几个花篮,这个男人看来瞄准了医院这个商机,把看病人需要的东西都上齐了。对门就是医院,到他家买东西就可以一步到位  。

条条大路通罗马,可是有的人距离罗马千里万里,关山重重,江河阻隔,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有人嫌罗马太远,干脆不去了,但总有一些人,一点一点地走在靠近目标的路上,每天前进一点点,年年岁岁,日积月累,虽然还很远,但是总算一天比一天更近了。

修车人早已不再修车,街上到处都是共享单车了,他家的小店除了卖各种礼品和鲜花,门口还挂着一个招牌——开锁,换锁!他把自己能做的生意都做了,还是不敢奢望有一天在郑州有套房,他的理想是把三个女儿供到上大学,就和媳妇儿回老家生活,现在看来,不管生意挣多少钱,有三个懂事上进的女儿,他已经赢了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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