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卡（七）
文／ 木依岸
在汪护理这里做BCH，确实也有些效果。比如她的颈椎病减轻了，她的肤色白了，正了，再不是以前的黄脸婆了。有时她中午下班直接从单位来这里做护理，还可以吃到汪护理做的饭。做护理的几个人围在一起，你带个青菜，鸡蛋。她带来馒头，鸡腿。大家齐动手，洗菜的洗菜，淘米的淘米，炒菜的炒菜。经理给汪护理配备那个兼蒸米、煮饭、炒菜、炖汤与一体的电锅真不错。汪护理做饭时多次夸这个锅好。还推荐其他人买。她听说两三千，吐吐舌头，没说什么。做好饭后，大家其乐融融地一起吃饭。人多，抢着吃饭，她觉得饭菜特别香。
吃过饭后得休息半个小时，不能立马做护理。她们在一起闲聊。闲聊的话题大多是经理。她见过经理，人很文雅，鼻梁高，眼窝深，长得像欧洲人。经理除了脸长得漂亮，身材更撩人。细腰，暴胸，凸臀。柳蓉第一次见到她，心想她丈夫一定很幸福，很满足吧。没想到后来听汪护理说她离婚了。
离婚后的经理很能干，离开县城到Z市闯荡。经商、下海多年。现在在这里买了几套房子。女儿判给老公，也不常来。不过她付抚养费。并且送给上高中的女儿一套房子。由女儿的爷爷奶奶常年陪伴女儿，她也放心。
据汪护理透漏经理最近有些烦心事。就是她又谈的对象。也是她的初恋。她为这个男人专门买了一辆大货车。两人做起物流运输。男人每次出车，都要经理陪伴。说什么没有她，他就六神无主，开车也不能集中精力。经理每天陪他长途跋涉，奔波在高速公路上，冒险在生死一线上，无怨无悔。“你说这不是花钱找罪受吗？男人脾气也不好，经常和林红生气。”汪护理打报不平，“我让林红早点和这个吃软饭的家伙拜拜，她还不舍得呢。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你别管人家两个人的事。你说多了不好。何况男人也是替林红干活呢，怎么能说吃软饭呢。这种事你最好别管。”
“我咋不管啊，有时林红在我面前流泪，我就心疼她。”汪护理说，“我恨死那男人了，对林红不爱惜。”
有次说到经理，汪护理低头小声地对柳蓉耳语，“林红这半年血漏，每到例假来时，一来一个月不停。”
“那她得看看啊！”
“看啦，咋没看啊，你没看她大包小包地买中药，熬了一副又一副，吃的脸黑嘴苦也不顶事。看来，要做手术了！”
汪护理扭头看看四周，见对面床上做护理的女人在机器匀速运动下，香甜地睡着了，便又压低声音说，“那男人一点也不心疼林红，出差回来还和林红生气。那天他俩生气，我还去调节。我见到男人冲上去就要打他，林红拦住了。那天我给男人骂得狗血喷头……唉，还是不真心！你想想啊，他有老婆孩子。钱都给老婆孩子了，光屁股一个人来，还不是图林红有钱嘛！”
“不一定吧。爱情这事很难说。你没看林红一谈到他一脸幸福的样子嘛！”不知怎的，柳蓉心里有个预感，汪护理会因这个男人和经理关系不睦。别看她俩以前好的可以穿一条裤子。
不久经理切除子宫，在她住院期间，汪护理每天给她炖只乌鸡补身体并抽空照顾她。男人每天还是开着车在高速公路上跑着，只从林红患了血漏后，他不再让她陪车了。子宫割除后的林红像卸下个生理包袱。由于雌激素降低，她对男女之事越来越冷淡。最后发展到见到男人没感觉甚至厌恶的程度。每次男人出差回来，他们都以吵架的形式分别，后来这种吵架一天天升级，最后谈判分手便排到议事日程。最终男人开着大货车回到妻儿的身边，林红痛苦失落了半年后，再次振作精神驰骋在商海把挣钱当着精神支柱和慰籍。
柳蓉大约在汪护理这里做有两年的BCH，有天她再去发现已换了新人。一问才知汪护理带着她的BCH进住到某大医院理疗科了。林红将店盘给一个特别干净特别讲究的女人接手。好在她们签约时谈好以前充的卡必须做完。刚开始见换了人，柳蓉有些不适应，去做几次，发现新老板许薇干净到洁癖，做的手法也熟练到位。她做完卡后又充了卡。可是随着旧客户的稳定，新客户的不断到来，这个志向高远的女人虚荣心慢慢膨胀，自信一天天爆棚。她觉得这个小池已容不下她这条大鱼。她要到更广阔的天地大有作为。于是她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某一天，逃之夭夭，鸿雁一去无音讯，留给充卡的顾客一个个大大的问好和惊叹号。柳蓉算算，她充的卡不多，但也有余钱。再想联系这人问问，发现她已将自己的微信拉黑了。
汪护理离去半年后的某天傍晚，柳蓉下班散步回家的路上，听到有人喊她。她停下来，一个女人笑嘻嘻地跑到她面前，“柳姐，好长时间没见到你啦。”汪护理还是那个样子，但是穿着很随意，已没有以前在路上见到她，她给人的感觉了。那时她像小说的章节一样每天都在更新自己，一天天变得时尚洋气。比如吊把变成齐肩的波浪大卷。比如穿着旗袍高跟鞋，凸胸圆臀，婷婷玉立的样子，给她那凹鼻梁盆似的大脸盘增色不少。
“你咋样，在医院工作还可以吧。”
“早不在那干啦。在那两个月就不干了。教会他们了，不干啦。”汪护理欲言又止。
“那你现在在哪？”
“在家闲着。有时咱们过去的老客户打电话，我就背着BCH到她们家里做……”汪护理走远了，柳蓉想不通她做的好好的，眼看事业风生水起，每天找她做护理的满满，连以前嫌弃她在她面前皇帝般君临城下的老公，对她的态度都在一天天改变。以前对她熟视无睹的他，现在因她的自信、能干对她佩服，爱慕，俯首称臣了。某天她工作忙晚了，他会破天荒地来接她。他站在楼下，静静地等待她婉约的高跟鞋敲响他心灵复苏的爱情之弦。尽管她因他过去和如今的反差赌气般对他冷漠、傲慢，他却耐心的、礼貌的、爱恋的等待着她，等着她赏给的一个笑脸，两把软绵绵的酥胸……这个时候她功未成身先退。这以后她老公会对她怎样呢！这刚复苏不久的爱情会否死亡呢！真不知道她是咋想的。
这次见面后不久，汪护理给她打过几次电话，邀请她到哪哪去体验一下做护理。她拒绝了。再后来见汪护理在微信群里发消息，好像又开了个小店。柳蓉赌气似的退群，不再关注她的任何消息。有次柳蓉的颈椎病犯了，她浑身乏力，走路头重脚轻，她想起了汪护理，便给她打电话。汪护理接到她的电话声音里透着欣喜，“柳姐来做护理吧。”“你们店在哪？”“等会我给你发抖音哈。”“那个接替你们的许薇走啦，好像去省城了。你知道吗？”“知道，知道。她走后，好多人给我打电话。”
一会儿，汪护理的抖音发过来，柳蓉点开看，一个不大的门店。抖音里汪护理不标准的普通话一遍遍重复着地址。就在她举棋不定时，同事推荐她去单位附近的推拉按摩店，她看看同事以前又黑又黄脚根大的脸，如今大得跟海碗一样，又白又亮。同事以前走路弯腰驼背，现在仿佛有只手将她的脊背扳直了一样。“那个按摩师是祖传秘方，效果不错。我在那做两年了。”
汪护理再给她打电话催她怎么还没到时，她已坐在单位附近的推拿按摩店里，静静地看着按摩师给同事按摩。下一个就是她了。柳蓉那天做了头部按摩和颈椎按摩，而且还做了针灸。做后觉得头不疼了，颈椎也不堵了。但这次她没办卡。不知为什么，仿佛她心里在等待什么似的。
几个月后柳蓉的颈椎病又犯了，又是头疼，头晕，走路头重脚轻。她翻找汪护理的抖音，找到那条从前偏僻如今因为别处拆迁，有一些新店入住的原因，开始复苏兴旺的小巷。她从东找到西，从南找到北，就是不见汪护理的影子。柳蓉只好掏出手机给汪护理打电话，才知汪护理又闲居在家啦。“柳姐，我现在都是去人家里做的。你家有暖气吗？我到你家里做吧。”
柳蓉终于没让汪护理来家里。她觉得家是隐私，不能随便让人来的。
柳蓉感到自己的脚黏糊糊的，仿佛穿着盔甲般沉重。皮肤屑把每个毛孔都堵塞了吧。整个脚仿佛呼吸不畅通，要憋死的感觉。必须洗脚，否则什么事都无心做了。
她回到家放下东西，匆匆吃了几片面包，喝了一袋酸奶，拎起提包就出门了。
以前这个洗脚店在自家附近，记得大雪纷飞的夜晚，她下班回家路过，就拐进去，躺在沙发躺椅上，泡脚，按摩脚的同时，看着手机，一会儿时间就过去了。这时旁边的沙发躺椅上也躺满了人，人们天南海北地聊天，说着一些她没听过的趣闻。几十分钟飞快地过去。有时她会再呆一会儿。
好景不长，这个店搬远了。据说赚的钱大多付了房租。累死累活，老板除了给房主打工，自己所剩无几。所以合同到期，洗脚店的老板说什么都要搬家。尽管这里生意不错。
柳蓉来到洗脚店，看到不大的店面东西对称放着许多沙发躺椅。每个沙发前边都是一张竹制长条形方凳。店面干净整洁，但是过于冷清。
正在低头看手机的老板看见她，赶紧起身相迎。
“大姐你来啦！”老板三十多岁，长得五官端正，厚道朴实的农村小伙。
她一边享受泡脚、按摩的过程，一边和老板闲聊。
“你家人都回去啦。记得你妻子孩子以前都在这。”
“回去啦。在这里咋办，难以维持生计。大人孩子要吃饭啊，在家孬好有几亩薄田。”
“你不搬家生意会好些吧。”
“不行的，房租太贵了。”
“这里房租便宜些哈。”
“是的，主要是门口可以停车。老顾客来去方便。”
“现在的生意不好做。开店的太多，就我这店搬到这不久，附近又开了三个修脚店。”
老板在给她的脚按摩，他雇的一个小帮手在旁边看电视。这个老板又增加了肩部按摩，他的手按在她的脖子上，游走在她的肩上。她抬头时看到他俊朗的脸，听到他微微的呼吸声，闻着他散发着勤劳汗水的体香，感觉到他离自己那么近，近得仿佛到了没有隔膜的程度。她的脸红起来，心跳也加快了节拍。这时她发觉自己的异常，赶紧深呼吸一口，然后正襟危坐。
她对年轻老板的服务很满意，心说，等自己上次充的卡用完后，还继续在这里做。这个念头刚涌上眉头，紧接着一个警惕的念头就涌上心头，这个店不会关门吧。
临走时，老板找出她的卡告诉她还有七次。她有些担心，转而一想，她当时办卡时，一次才三十元，很划算的。即便剩下的几次不做了，按每次五十元算，也还是值得的。这样一想，她的脚步一下子轻松起来。后来她又去几次，每次都是她一个人，没有碰到第二个客人。有天她透过落地窗，在夕阳暮色中她看到远处一个人走近，她带着希望地看着，紧盯着那人，深怕他从自己的视线中溜走。就这样，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正给她按摩的老板看着她有些奇怪，也顺着她的视线扭头看看，然后漠然地把头扭回来。她的眼睛仍在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人近了，近了……她的脸上露出喜色……瞬间她的脸又拉下来。原来那人进到隔壁商店。她看看低头准备给她拔罐的老板，很为他着急。但是老板很沉稳，一幅不急不躁的样子。
就这样她断续地来这个店，有时相隔半个月，一个月，有时两个月。一年多后的某天她再去，又见到老板的妻子。她似乎什么都没变，还是那种不操心的样子。那天老板给她做完脚护理的整个流程后，叮嘱他妻子几句，就慌慌张张地去接孩子放学啦。
离开店后，她忍不住又回头看看，阳光洒在公路上，公路两边的绿植青葱得可爱。天空飞过一群鸽子，领头的那只坚定地迎着风的方向奋力地滑着翅膀。有一缕光正慢慢地移动着，那间修脚店暂时在阴影中，很快就会被那束光照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