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在想你(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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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希望你去见他,难道你真的不懂吗?”那时候她是真的不懂。

风西镇在一日清晨,悄悄地迎回来一位游子。

郁德听到风声,知道阿三没有找到他后又回到了风西镇, 他担心他们会对他家人不利,便悄悄地回来了。

那次在风西镇跟在郁唯一身后的便是他,看到她仍然正常地上下学,才稍稍安心,自从她妈妈走后,郁唯一同时失去了两位亲人。

当初被设计陷害,让刚刚失去妻子的他不得不背井离乡,踏上了流浪的路途,这么多年,郁德在外一直过着艰难的生活。

上次离开风西镇时,郁唯一才刚刚上初二,转眼之间,她已经高二了。

郁德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三年的漂泊时光,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都以双倍的速度在苍老。而催人老的又哪里仅仅是时间那么简单。

他拿起随身携带的剃须刀,对着镜子,慢慢地沿着下巴朝下推去,绕了几圈后移到嘴巴上面,好久没有刮胡子的他 ,不知是手生了还是因为即将归家而有些激动,他望着镜子里出血的嘴角,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已逝的妻子。

这在他们家乡是不吉利的预兆。

他换下一身干净的衣服,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走了几步后,又返身回来,将洗衣机里的衣服提起来丢进了垃圾桶里。

这个小旅馆的房间,他在早晨已经退了。

回家的路郁德其实并不熟悉,因为搬家没多久后,郁德便走了。

他回到风西镇之后曾偷偷地回来过这里,无论是作为儿子还是父亲,亦或是丈夫,他都有很深的自责含在心里,而且无处诉说,一个男人的隐忍怕就在这厢自以为是的责任中让他不堪重负。

院子旁边的杨树已经长成参天蔽日的样子,三年的时间只有当初那颗小杨树苗子记载着这个家的变迁,两颗树之间搭了一条绳子,七十岁的老母正颤巍巍地收衣服,多年的辛劳与光阴的蚕食使得她比平常的老人衰老得更快。

在她和时间赛跑的过程中她更像是跑错了方向,也许这就是她常对郁唯一说的认命,时间轻轻推她一把,她不仅不反抗,反而急急地往前多走两步,倘若身后没有牵挂,她怕是永不会回头地朝着来世的方向匆匆奔去。

“妈”,郁德轻唤了一声,带着颤音,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郁德再往前走了几步,从侧面抓住了他母亲正晾晒的那件衣服,“妈,我回来了”,明显地感觉到空气有几秒钟的静止,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儿子就在身边,叫她妈。这一刻,她分明等了半生。

“妈,我回来了”,郁德放下衣服,从下面穿过去。

看着这个念叨了三年的儿子,她平静了几秒,又忽然声嘶力竭地叫起来,而沙哑的喉咙,让她的叫声听起来更像是在说哑语,心疼与想念喷薄而出,心口堵满了万千思绪,从嘴角边溢出来的却只有逆子这两个字。

即使再恨他当初的离家出走,但见到郁德的那一刻,却发现好像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过去的。

“吃饭了吗,没吃呢吧,怎么没把你饿死啊,在外面都是怎么过来的,也不说回家看看你这个一只脚已经踏进去棺材里的妈,你真是……”,她边说着边自顾自地挪动着两条不听使唤的双腿去给他煮面。

出来后,静静地在门外用粗糙的老手抹了一把脸。

郁德沉闷地坐在那里,看着家里四周围,仿佛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一般,今天不过是翘班回来让他母亲给他做顿饭。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郁德从小便爱哭鼻子,因为这个他妈妈总觉得把他生错了性格。

如今也是,看着老母亲,也不知还剩下多长时间,在这样有期限的短暂生命中,他竟然没有陪在她身边,真是一个不孝顺的儿子,眼泪竟不自觉地掉落,一滴两滴。

“妈,唯一还没回来吗”,郁德尽量不让自己抽泣的声音传到他母亲耳里,他大口地吃面,却忘记了吃饭只能堵住嘴巴,眼睛泪流不止,妈,面条太辣了啊。

“辣死你这个逆子”

碗里哪有辣椒,路过的风静悄悄地看着这一对母子,带着心酸的嘲笑,途径亲情的沼泽,寸草不生的春天里,堆满了一个母亲对游子的全部思念。

吃完饭后,郁德把她母亲拉到一边,询问三儿他们有没有再来找她和唯一,得知她们并没有找来后,郁德悬着的一颗心才渐渐安放下来。

他坐在沙发上将他这些年的生活轻描淡写地告诉母亲,仿佛那些年吃苦受累的不是他。

郁唯一月考成绩相比上次有些退步,但地理成绩却是年级第一,不愧是地理课代表,她看着退步的成绩没有难过也没有伤心。

骆时让郁唯一下午二节课后去办公室找他,不外乎是关于表扬她,郁唯一竟有些小小的轻快,她微笑着抱着书本穿过楼道,自从上次和骆时谈心之后,郁唯一竟然每个星期都在盼望地理课。

景深正好出来,碰见郁唯一正准备下楼,原以为郁唯一看到了他,没想到她抱着书从他面前经过却无视他。

他不由得有些生气。

本想拉住她问清楚的,却在迈出去第一步的时候转身回来,因为他已经猜到她要去哪了。

她手里的地理课本像脑门上刻了字,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

景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碰到郁唯一去找骆时,便头冒金星,像是谁欠了他三百万,可他就是知道自己心里不爽,即使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种感觉。

“喂,又去找骆时了”,郁唯一从骆时办公室出来后,景深抱着手臂蹲在门口,冷冷地问他。郁唯一见他一副见鬼的样子,不想和他说话,谁知一会又从他嘴里冒出什么话来,大庭广众下怪丢人的,但一会儿,她又为自己的想法稍稍震惊了一下,学生来找老师不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情吗?她何时变成了这等畏手畏脚的人。

回想起骆时在办公室对她说起的那些话,郁唯一 不是没有感动的,骆时站在她的角度而非老师的角度,批评了她最近的偏科,虽然和之前设想的夸奖她有很大不同,但是这个听了似乎更让她一心安。

“好久不见”,郁唯一经过景深身边时有些心虚地向他打招呼,该死,自己又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心虚。她仰起头等他回应。

“对啊,好久不见,久到你见了你们亲爱的骆老师无数次,就是抽不出时间来见你的朋友和同学们”。景深的声音中充满了阴阳怪气。

或许是感觉到郁唯一对骆时不同寻常的态度,而这个老师又偏偏和他们差不多一样大,对郁唯一又处处关心。

“喂,你怎么了”,郁唯一好声好气地讲,“我把你当朋友才没怪你跟踪我的啊,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一出来你就在这里,别告诉我你是偶然路过啊”,郁唯一斜眼看他一眼,没打算继续说这件事的样子。

“我就是偶然路过的怎么样,有本事你去看监控啊”,景深又恢复了毫不讲理的样子,郁唯一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这才像是她认识的他。

景深斜看了一眼她怀里的作业本,“那啥,你傻呀,不知道叫个人来吗,这么多”,文雅雅是他们班的语文课代表,她却从来没有拿过这么重的东西,每次都是言寻和景深帮忙。

“我可以的”,郁唯一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景深打断了,“喂,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多话”。话一出口,郁唯一也愣住了,从一开始的什么都不说,到现在对着他,似乎有些很善言谈了,这么多的改变,是因为她把他当朋友了吗?像非伽老师那样的朋友?这种感觉时隔多年第一次在她世界中出现,有些熟悉,但更多的却是陌生。

陌生的惊喜,甚至以前不曾有过的,陌生的心安。

不知不觉间,有些人,有些事,就那样毫无痕迹地改变着所谓一成不变的生活,悄无声息中,我不再是原先的我,而你也不再是原先的你。

“唯一,我们,算是好朋友吧”

“你知道我不曾对别人说起的秘密,应该算是了吧”

唯一,骆时呢,她对你来说仅仅是个良师益友吗?我希望如你所说,因为也本应如此。

郁德在去学校接郁唯一的路上,刚走了没多久便遇到了景深和她,原本也没准备闪躲,在转角处,两双眼睛就那样直裸裸地对上了。

郁唯一和景深站在离郁德几步远的地方,她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心底却万千波澜,情感上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爸爸,理智上却告诉她不能原谅他对她和奶奶的抛弃。

伪装她的心情是她最厉害的一门功课。

一天之内,一波三折,她的城内原以为坚不可摧,却接二连三地被闯入,原来最容易疏远的是人,最难疏远的也是人。

郁唯一直直地站在那里,景深见状,以为郁唯一最近遇上的麻烦就是他。他捏紧了拳头,站在郁唯一面前。

“别怕,有我呢”,他走到郁唯一前面,双眼直直地盯着郁德,年轻人血气方刚的面孔离郁德越来越近,郁唯一上前拉住景深胳膊,轻晃了一下。

她让他先走,他回头看她,“你确定”。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四年前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般在眼前开始倒带,自认为能够记住一切的郁唯一,在那一天之后,始终回想不起来自己究竟以怎样的表情回了家,经过她想念了三年的爸爸身边。

其实对于郁唯一来说,有时候能够失忆,是上天的恩赐。

许久之后,有人对她说“我倒希望你记性一点也不好”,只不过很多年之后她才明白,那句话真正的意思是:

比想方设法让你记住我更重要的,是你的快乐。

那时候没有人告诉她,即使在同一片青涩的天空下,也兀自生长着不同的灵魂,而他们成长的速度像是远山与河流,青芒与秋霜,跃跃欲试地想要同步,可一圈圈无法终止的年轮却像是一台永不停止的永动机,他们以光速在背离青春的同时,无可避免地陷入了对彼此最错乱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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