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7-29

                                         感悟大师

        完全没有想到竟然有机会听大师祖宾.梅塔指挥的现场。纵观当今世界乐坛,阿巴多、乔治.普莱特、马里斯.扬颂斯等大师级的指挥家先后故去,现存的我所熟悉和喜爱的大师似乎只剩下穆蒂和祖宾.梅塔两位了,而他们都已80多岁高龄。因此,几个月前看到长沙音乐厅的演出预告里居然有祖宾.梅塔的音乐会,我先是有一点难以置信的震惊,继而是一阵狂喜:此生能够在此时听到祖宾.梅塔的现场,无疑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或者说,是一种福分。据介绍,十年前他就来过一次长沙,并约定十年后再来长沙,这也是他的“履约”之旅。而因为有他十年前的约定,我也才能有这个难得的机缘。因此,尽管时间稍稍有一点尴尬,是星期天的晚上,我稍经迟疑,还是下定决心在网上订了票。

        星期天的上午,我赶到了长沙。天气酷热难耐,下车后到酒店不远的路程,就已是汗出如浆。我当时就想:这样的高温,不仅原来计划的下午出去逛逛的想法落空,晚上看演出也不会舒服了。午睡中,迷迷糊糊地似乎听到打雷的声音,醒过来一看,还真是。不由得一阵惊喜:老天爷此时下雨送来清凉,真是太善解人意了。祖宾.梅塔拖着老弱之躯仍然坚持前来履约,也理应得到这种待遇。

        晚饭后打的来到长沙音乐厅,走进小广场,一阵凉爽的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完全让人忘了这本是酷暑季节,心中不由再一次由衷地感谢上天的恩典。照上午的气温,尽管只是下车后短短的这几步,也足以出一身臭汗,自己不舒服不说,还可能连带影响四周的人和整个音乐厅的环境。凉风吹拂下的音乐厅似乎都显得更为精神,周边有许多市民带着孩子在开心地嬉戏,好一幅开心愉悦的场面。我拾级而上,这次却没有遭遇“黄牛”。稍觉奇怪,继而想到,上次是英国国家交响乐团,这次是佛罗伦萨五月音乐节管弦乐团,在“黄牛”的心目中,二者可能完全不在一个层级,因而没有兴趣来赶趟了。他们想不到的是,为祖宾.梅塔亲手调教、来自欧洲文艺复兴起源地的佛罗伦萨五月音乐节管弦乐团亦是当今世界少有的优秀的交响乐团,而且仅凭“祖宾.梅塔”这几个字,就已经可以敌过“英国国家”,而这可能超出了“黄牛”们的认知。看来要在艺术领域捞钱,“黄牛”们也还需要相应地提升点艺术修养。

         提前二十多分钟验票进门,看时间还早,闲步逛到一楼厅外旁边的休闲区。老远就听到钢琴声,走近一看,三台钢琴都有人在弹,很是热闹。最近的一架红色三角钢琴前坐着一位六七十岁的老者,头顶光亮,穿着却十分新潮甚至略显怪异:上身穿的是一件带有花色的较长的衣服,这件衣服成功地引起了我额外的注意,然而虽然定晴很是认真地看了一会,但却还是不知道这件特别的衣服应当归类到“裙装”还是“衬衫”。老者对我的“注目礼”毫无觉知,正在以小学生做作业般的专注沉浸弹奏。听了一下,他弹的是极其简单的《字母歌》,左手伴奏也是极简单的分解和弦,但他弹得仍不连贯,应当还是初学起步阶段。以他这种程度而在这种场合敢于表现,足见他对音乐的纯纯的热爱。看到他像一位痴迷于心仪玩具的孩子般专心弹奏,又觉得他很可爱。这时一位老年妇女——应当是他的妻子拿着票来到钢琴边,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弹奏。一对老年夫妇而琴瑟和鸣、夫唱妇随、情趣高雅且热爱艺术,常人眼中乏善可陈的晚年生活简直被他们过成了诗,我不禁对他们生出几分羡慕的嫉妒。这时旁边那台立式钢琴空了出来,我走上前试弹。刚才站立的功夫看到展示的这组钢琴是有德国“国宝”之称的品牌“博兰斯勒”,我以前并不知道这个品牌。钢琴起源于欧洲,以前心中也认为欧洲钢琴当然应当有更多的精品。但以前逛欧洲品牌钢琴的琴行时,几个欧洲品牌却没有令我产生感觉,从此我对欧洲钢琴再无兴趣亦无印象。而今天这台钢琴却着实不凡,立马改变了我对欧洲钢琴的看法:下键轻松灵活,音色通透清澈且圆润,就像水晶,低音清晰坚实而不浑浊,顿时在我头脑中盖过了雅马哈、卡瓦伊,后来搜索得知它的音色被喻为“黄金”音色,觉得这个比喻十分恰当。

        进入音乐厅找到座位坐下,我旁边坐下了两位年轻人,听他们谈论“小号”“巴松”,应当是音乐学院的学生。我注意到我的邻座眼镜腿上还缠着白胶布,显见得家境并不是很富裕,以这样的家境而拿出大几百元来听一音乐会,不是对本专业有十分的热忱做不到这样,我不禁对他们生出几分敬意。演出的钟声响了,场内安静了下来,我注意到这次上座率明显要高于英国国家交响乐团的那次,看来乐迷们还是很懂行的。预感到乐团的演奏家们将要上场,场内已经响起了不可压抑的掌声。继而演奏家们上场,场内响起一阵一阵热烈欢快的掌声和欢呼声。很快首席上场,挥弓示意,乐团开始调音,一切都那么规范和一丝不苟,不愧是名家调教下的名团,我不禁在心里暗暗称许。重磅来了——右侧门进来两个身影,场内响起更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我仔细一看不觉心头一沉,只见一名花白头发的老人坐在轮椅上——显然就是祖宾.梅塔了,被一位高个男子推着往指挥台走。我不禁生出疑问:祖宾.梅塔的健康状况已经这样糟了吗?他是否还能指挥?这时他在男子的帮助下下了轮椅,又艰难地跨上指挥台,顫顫巍巍地转过身,我的心也不由揪紧了。既担心他的身体,又担心他今天不能坚持指挥,使我的几个月来的期望落空。这时祖宾.梅塔开始讲话,他的讲话十分简洁,然而却又十分精当,就像他的音乐。其间他还提到了“十年之约”,并肯定了长沙音乐厅“良好的音响效果”。

        祖宾.梅塔又挣扎着坐上了放在指挥台上的椅子。一瞬间,我心里很是感动。他的健康已经这样了,他不亲自指挥,也是完全正常的,想来星城乐迷们虽然无比遗憾然而也决不会责怪。然而他仍然坚持亲自指挥,足见老一辈大师的敬业、诚信,令人感佩。或许也正因为这,才成就一代大师,我想这也是相辅相成的。

        乐团奏响了第一曲。才几个乐句,我就不禁在心里暗暗喝彩,每一个乐句、每一个声部、每一个细节都那么完美,营造出的整体效果那么精妙,就像一把熨斗缓缓熨过心头,这种舒畅感无法言喻,让人不自禁地感叹:大师果然是大师!这种听觉上的极致享受,不是这种机缘如何能享受到?我不禁再一次在内心感谢上天的恩赐。

        随着演出的继续,祖宾.梅塔领着乐团花样翻新地端出一盘又一盘前所未见、滋味独特、令人胃口大开的新鲜菜品,让人感叹他果然仿佛一个魔力无边的魔术大师:我头一次知道弦乐可以演奏出如此丰富的效果,营造出如此多样的意境:有时沉静平缓,如在人心湖拂出一溜涟漪;有时清新灵动,仿佛晨曦初露。这种对音乐内涵的深刻理解、对细节的深度把控,正是体现指挥家功力和乐团能力的地方。管乐的表现也是相当优秀。音色漂亮坚实且十分均衡,一个乐句有一组很低且音量并不大的低音,仍然十分平稳,不虚不暴。其间有一段圆号的SOLO,声音流畅灵动,音色甜美,令人叫绝。就连打击乐也是如此精当,声音清脆准确,特别是和整个乐团的音量配比十分恰当,各个声部配合也同样到位,简直可称天衣无缝。我还终于知道了交响乐团现场可以演奏出如此鲜明的力度对比,特别是演奏出如此强的力度。上次听英国国家交响乐团,我的感觉最强的力度也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我还以为现场听就是这样的效果,心里虽然有点疑惑然而却也不能不强行说服自己。而这次听才算校正了我的认知。当然这里面或许有乐团编制的因素,上次英国国家交响乐团的编制或许小于这次(我没有数,只是个大致上的印象)。

        时间过得太快,很快就到了曲终。场内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祖宾.梅塔微微含笑,带领演奏家们起立致谢,掌声经久不息。我感觉这掌声表达的含义也如我此刻的心境:纯粹在于感谢和肯定,而非请求乐团返场——大家都深深体谅祖宾.梅塔,以他的身体状况,能把整晚2个多小时的演出坚持下来已是十分不易,实在不忍心再让他付出更多的劳动。让我没想到的是,大师还是强支身体,指挥乐团演奏起了返场曲目。乐曲出来几个小节,我就已经肯定这是一首中国作品。果然,随着音乐的发展,显出了《浏阳河》前奏的样貌。观众都静静地听着,没有出现欢呼、跟唱等强烈的反应,我想这不是大家没有强烈的共鸣,而是出于对大师和乐团的尊重,怕扰乱了他们的演奏。这一曲《浏阳河》尽显祖宾.梅塔大师的功力。从第个二乐段开始,他把音乐主题进行了改编变奏,非常精妙,整首曲子的配器十分精彩,真是一首成功的交响乐中国作品。此曲终了,观众再一次报以热烈持久的掌声,乐团全体起立礼貌回应,祖宾.梅塔在人的帮助下坐上轮椅从侧门离开。我觉得返场曲目的安排也令人喝彩:这加演的一曲对大师而言已是透支身体的竭尽全力,充分表达了大师的敬业和对长沙以及星城乐迷们的尊重;唯一的中国作品更是表达了他对中国、对中国乐迷的重视;而作为湖南民歌的《浏阳河》曲目的选择则无庸置疑、明白无误地表达了他对湖南、对长沙的偏爱。

        整场演出十分精彩,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瑕疵。以我的耳朵,我只听出了一个乐句,管乐进来时稍显有点仓猝慌张,有一点突兀和不整齐,音量也不大平衡。是祖宾.梅塔没有提前给提示吗?按哲学的观点,不应当有完美的现场演奏;即使是大师,也并非不会出小问题的神;以祖宾.梅塔的身体状况,出点小状况太正常了,这丝毫无损于大师的形象。

        目送着大师离开舞台,我心中久久涌动着一股暖意和敬意。大师之为大师,当然别于常人;成就大师,固为不易,这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内心的一些坚持和坚守。别了,祖宾.梅塔,感谢你给我带来如此美妙的音乐艺术享受,感谢你让我有机会体悟大师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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