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肤浅的时代
——《过于喧嚣的孤独》读后感
《过于喧嚣的孤独》出自捷克作家博胡米尔•赫拉巴尔(Bohumil Hrabal, 1914-1997)。他的作品大多被改编为话剧和电影,曾获得1994年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等诸多奖项。米兰•昆德拉赞誉他为“我们这个时代最了不起的作家”。1997年2月3日,这位原本快病愈出院的作家,从医院五楼坠落身亡。捷克民众为纪念他,在捷克首都布拉格北郊修建了一面“赫拉巴尔纪念墙”。
《过于喧嚣的孤独》是赫拉巴尔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据作者所说,“我为它而活着,并为写它推迟了我的死亡"。小说通篇是一个在废纸回收站工作了三十五年的老打包工汉嘉的自我独白。他挑拣出废纸中珍贵的图书,并因此获得了学识。他诗意地工作者、生活着,在文学中游走。然而,这注定与肤浅的时代是格格不入的。最终汉嘉抱着他的书,在打包机里结束了他的生命,“犹如橄榄,唯有被粉碎时,才能释放我们的精华”。该书是一部忧伤的叙事曲,深切地传达出作家对整个时代文化沦落的恐惧与忧虑。
1. 在水深火热中诗意地生活
汉嘉在一个地下室里工作,环境极度恶劣,“高耸的废纸堆快顶到院子的天棚了,潮湿、发霉的纸开始发酵,相比之下大粪的气味算是蛮香的了,最下面发展成的那片沼泽地正在腐烂,冒出的气泡看着活像臭沟和泥淖中从烂树桩里升起的鬼火”,与老鼠为伍,与绿头苍蝇搏斗,受人歧视。
然而就是在这般令人作呕的环境中,汉嘉诗意地生活着。他打的每个包里都融入了自己精心挑选的一本书,带着“他的个性,他的花押”,他还要给自己的包裹上精美的封皮。他,“既是艺术家又是观众”。为此,他每天都搞得疲惫不堪,还经常受到主任的指责、吆喝、谩骂,然而却乐此不疲。
他干着活儿,装点耗子墓,边读着书,“把美丽的词句含在嘴里,嘬糖果似的嘬着,品烈酒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呷着,直到那词句像酒精一样溶解在我的身体里,不仅渗透倒我的大脑和心灵,而且在我的血管中奔腾,冲击到我每根血管的末梢”,享受着从四面八方喷溅向他的”无尽的美“。他在“犹如浓密的悬钩子丛,犹如黑莓枝子”的绿头苍蝇的包围中,却能心灵对话耶稣和老子,体味着朝着未来前进和退回本源的哲学。
他将从“废纸的长河”中拯救出的珍贵书籍带回家,本就狭小的家里便塞满了书。“只要我的膝盖稍稍碰一下或者只要我痛苦地大喊一声,头上的一切便会雪崩似的倒塌,珍贵的书籍便会像丰饶角一样从天上撒落下来,落在我的身上,把我像虱子似的压扁”。汉嘉戏称家里的藏书犹如一把高悬的达摩克利斯剑,随时可能发生“美丽的不幸”。
2. 被无情摧毁的爱情
汉嘉也有他美好的爱情。那是一位自愿跟着他的茨冈小姑娘。“我们一无所求,只希望永远永远这样生活下去,仿佛要说的一切彼此早就说过了,仿佛我们俩一起出生来到人间,从没有分开过。”他们一起放风筝:当汉嘉把风筝线递给她的时候,她大声叫喊起来,说风筝要拉她到天上去了,她就永远见不到他了。最后,茨冈小姑娘还是离开了汉嘉,她被纳粹分子残忍地杀害。汉嘉失控了,他把成吨成吨的纳粹出版物狠狠地扔进压力机,把希特勒的一切统统地扔进去。然而,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想念他的茨冈小姑娘。
3. 凌驾时代的孤独寂寥
汉嘉从事打包工工作三十五年,不幸而又有幸地在无意中获得了学识。三十五年来,他的身上“蹭满了文字”,“成了一只盛满活水和死水的坛子,稍微侧一侧,许多蛮不错的想法便会流淌出来”。他在工作中领悟了“世界每一秒也不曾跛掉一条腿”的哲思,笑称干打包工这一行不仅要有相当高的文化水平,而且还应受过神学院的教育。
当他的行业进入了一个新纪元,他便偷偷地跑去看了新一代的巨型压力机和新一代的打包工。他们戴着光鲜的彩色手套,这让汉嘉感到自卑,“因为我一向都是光着手干活的,可以享受摸摸纸张的乐趣,可是在这里谁也没有那种愿望去体验一下废纸给予感官的无与伦比的魅力”。他们若无其事地干着活儿,粗鲁地把书的封皮撕去,“把惊恐万状、吓得毛发倒竖的书页扔到移动着的传送带上,他们无动于衷,若无其事 ”。作为福利,粗鲁的新一代工人还可以游玩各地,去汉嘉只在作品中神游的地方。
这让汉嘉意识到从废纸堆里拯救珍贵图书的喜悦结束了,也由此窥见了文化的决堤。在那里,新书被当作废纸,处理后再去印刷新书,如此毫无意义地循环。就连天真的小朋友也被教着怎么处理“废纸”,他们“小手抓住书页使劲地撕着”。目睹人类文明的精华惨遭摧残、侮辱、亵渎,汉嘉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惜和愤懑。他回去后整个下午都没有休息,冷酷无情地将废纸装进槽里,不加理睬书籍的“频送秋波”。“什么艺术、创造美,只是干活而已。”
那个时代的肤浅还体现在汉嘉与曼倩卡的不同人生上。曼倩卡,“一个一向害怕读书,一生中除了催眠从未读过书的人,如今在生命的旅程将要结束时赢得了圣洁”,而她靠的不过是出卖自己的身体而已。但是,她“成了人们纷纷描写的人物”,她爬到了汉嘉一生中未见有人达到过的高度。而汉嘉自己呢,不断地从书本中寻找预兆,可是他“一次也没有得到上天的启示”。
罗曼·罗兰说:世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只是,汉嘉的生活不是“逼自己到人群中去,自己找乐趣,自己演戏给自己看,直到离开自己”,到处“请求着原谅”,而是自己心向往之的书的天堂。最终,汉嘉牢牢攥着一本诺瓦利斯——曾把死亡赞颂为在上帝面前过一种更高尚的生活——的书,在自己制造的刑具上认识最后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