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回家,毛泽东手提小竹篮,快步走在山路上。因为路远,因为冬天黑得早,毛泽东脚步特别快。
毛泽东家在韶山冲上屋场。屋子半瓦半茅,依山傍水,青松翠竹环抱。屋前荷塘,屋侧菜园、稻田。向西4公里,山间一条小溪,溪上一座小桥,桥头旁边一个山洞,叫滴水洞。滴水洞,三山环抱:南面龙头山,北面黄峰山,西面牛形山。山上松树参天,还有竹林、杜鹃。即使大旱,滴水洞中滴水不断,回声悠扬,犹如琴韵。洞右边林中的虎歇坪,却很干燥,任何时候雨水都淋不到。
毛泽东快步如飞到了家,两个弟弟正在门口玩耍。大弟毛泽民,生于1896年4月,在家族排行第四。小弟毛泽覃,生于1905年9月,在家族排行第六。小弟望见毛泽东,扎撒着手喊“三哥!”“三哥!”,像展翅欲飞的小鸟儿。毛泽民望着哥哥,眼里含着笑,含着羡慕和敬重。毛泽东笑逐颜开,天真烂漫。他把小竹篮递给泽民,抱起小弟,拍拍他身上的尘土。
毛泽民掀开小竹篮的盖布,说:“又是空的,总是吃得一点儿不剩。——又和同学分着吃了吧?”
“你说什么?”
“别以为都不知道!妈妈早就看出来了,怕你自己吃不饱,特别给你多准备些。——爸爸也知道了,很生气,大发脾气。”
“我吃得饱饱的,同学饿肚子,这叫什么嘛!人皆穷,我独富,我以为耻。”
“那么多同学,你能让他们都吃饱吗?”
毛泽东灿然一笑,天真烂漫,说:“妈妈在忙吧?你们玩耍,我去帮妈妈。”
屋里,母亲文素勤正在忙里忙外,忙上忙下;父亲毛贻昌坐一边慢慢地喝茶。毛泽东冷眼斜看毛贻昌,鄙夷而恼恨:一家之长,暴君一般!
毛贻昌,1870年生,字顺生,号良弼,普通农民。读过两年私塾,15岁与文素勤完婚。迫于债务,16岁参加了湘军。当了一年多的列兵,眼界大开,回村后种田兼做生意。由大米初加工起步,进而兼做猪、牛买卖。生意越做越大,光靠银元、铜钱周转不够,自己出了一种“毛义顺堂”的票子——邻里乡亲用余钱换票子,以期增值;发给雇用者和生意同行,可以暂时代替银两。1893年12月26日,文素勤在上屋场东边的一间小屋里生下第三个儿子,取名泽东,字润之。毛泽东之前,两个婴儿夭折在襁褓中,因而,毛泽东出生不久,文素勤抱着他回到娘家,认“石观音”作干娘,取乳名:石三伢子。她虔诚地烧香许愿,祈求观音保佑毛泽东能像岩石一样坚硬,经得住风吹雨打。
毛泽东望着母亲,满面笑容,说:“妈妈,要我做什么?”
文素勤直起身子,身材高大,衣衫洁净,健康美丽,明亮的大眼睛充满慈善的光彩,举手投足之间显得非常大气。她望着儿子微微一笑,脸上的劳累减少许多,说:“正好,帮妈妈烧火吧。”
毛泽东蹲在灶前,熟练地往灶膛里加把柴,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庞,映照着母亲围裙边湿漉漉的大手。文素勤在围裙上擦一下手,直一下腰,掠一下鬓边的头发,好像轻松了许多。她问:“在学堂,书读得好吗?”
“先生让背的书,我背得又快又好。”
文素勤警觉地瞅一眼儿子:“还记得送你读书的时候,妈妈给你说的一句话吗?”
“记得!——夹紧尾巴。”
“不管做什么事,不管做得多好,都不能翘尾巴。夹紧尾巴,才能做得更好,才能赢得别人真正的尊重。翘尾巴,就会坏事,就会惹人讨厌,被人看不起。”
“妈妈,我懂!我和弟弟都会照你说的做,一辈子不翘尾巴。”
“妈知道你,你脑子好,手脚勤快,做事踏实。好钢用在刀刃上,到学堂要学好,要多学些。”
“妈妈,今天先生又向我们提到鸦片战争,要我们直起腰杆子。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不公平?怎样才能创造一个公平的世界?”
“怎么不想想多干活、多挣钱呢?!”背后响起父亲的声音。毛泽东转脸向后望,毛贻昌正借着灶火的光倒茶。灶光到他身边,已极其微弱,他和杯里的水都是黑魆魆的。昏暗中,他更显消瘦,不失精明。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湿润的嘴唇跳出鹅卵石一样的音符:“读书给读坏了!——还没认得几个字,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就操心‘世界’、想‘公平’了。认得字,算得账,就不要读书了,早早回来做些实际的,种地吃粮,做生意赚钱,才是硬道理。”
声声刺耳,毛泽东心头对父亲——毛贻昌——一个消瘦精明的农民商人的怨恨油然重生。他自责:对父亲不该这样吧。然而,他无法改变对父亲、母亲的感情,他热爱母亲,尊敬母亲,受母亲影响最大。为了让母亲欣慰,为了不受父亲打骂,他6岁开始做一些家务和农活——喂猪、放牛、挑水、扫地,渐渐养成了山区农家子弟的本色:吃苦耐劳,勤劳朴实,不怕艰难。
面前是火,背后是黑暗;母亲在锅台忙碌,父亲在桌边喝茶。毛泽东回忆着,思索着:穷人,那么善良,那么勤劳,为什么受穷?他抓起柴,折断,掷进火里。毛贻昌的声音又落在他的背上:“明天是冬至,有几个朋友来家里吃饭,你就不要去上学了,帮你妈妈做饭端菜,帮着给客人倒茶。这几个朋友都是很会做生意的,你也见识见识。”
毛泽东心里起火,他要上学,他讨厌迎来送往的繁文缛节,讨厌生意人虚伪势利。但是,能帮妈妈做些事,是他希望的。为了减轻妈妈的劳累,他默默地服从了爸爸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