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没有吃到过那样的海棠红了。
“一竹横贯千秋,酸甜亦悲喜,似知沧桑。”
南方也是会下雪的,记得我还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的时候,冬天的雪下的很大,雪中的小房子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建在半山腰的小房子在雪中朦朦胧胧,像是禁不起寒风大雪的肆虐,下雪后,“天地一白”,丘陵被覆盖在白绫下,在一片亮闪闪的白色中冒出一颗钻石。这雪中的一点就是我们家的房子。
往山下走,经过一个很陡的坡,下来经过一片田野,就到了水泥路上。冬天湿冷,土路泥泞,下一趟山保证会蹭一脚介于红色与黄色之间近似于橙色的泥巴,回去后苦恼的便是大人。水泥路很宽敞,一直往前走便到了平时赶集的街上。
店铺挨着店铺,摊子连着摊子,吆喝声不绝于耳,一声大过一声,起早贪黑的摊贩鼻子冻得通红,耸着肩,将穿着的大衣两只袖子连在一起,将自己饱经沧桑的手交叠放在袖子里,嘴里不停吆喝的同时还不停冒出很多“热气”。
绿色的蔬菜,彩色的水果与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土黄色的花生,白色的米,只是都没有街上的红色来的纯粹。
那时候小孩子都会穿的像一个小球,穿在最外面的衣服最多的颜色是红色,喜庆又可爱。街上很多这样的小孩子,一颗一颗的红果散落一地,若并排走在一起,就是一串海棠红,只是少跟竹签罢了。
还有永远站靠近河边的第一个十字路口左边的卖冰糖葫芦的老爷爷,不远处就是一所小学,他撑着满是海棠红的棒子,成为了街边的一抹亮色。
海棠红,我们这样叫糖葫芦,源于卖冰糖葫芦的人。
卖冰糖葫芦的老爷爷,是镇上有名的人民教师,一生勤勤恳恳,桃李满天下,现在退休了,本就是含饴弄孙的年纪,却不想就这么闲下来,孙子喜欢吃糖葫芦,便自学了如何去做。顺便造福跟他孙子童年的孩子。
吃糖葫芦最不喜欢的事情是什么?吐籽儿,一般吃完一个之后吐起籽儿来就像机关枪一样,源源不断,一时不查,在嚼的时候,一颗籽儿混入了牙齿之下,感觉牙齿都差点要就此离去,一去不回。
吃糖葫芦最怕什么?不干净,现在买来的冰糖葫芦咬掉糖壳之后里面的山楂上面的蒂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干净的。
所以他卖的与一般卖的不同,他将山楂洗的很干净,将山楂两边的蒂择干净,中间的籽去掉,在里面加上了豆沙,紫薯等馅料,成本比一般糖葫芦多很多,卖相和价格与其他糖葫芦无异,实际内有乾坤。
一口咬下去,酸酸甜甜的口味在口中弥漫,其中还夹杂着豆沙,不用吐籽儿,也不用担心脏不脏,一口一个。
小孩子都是爱吃的,一个吃了,就会跟其他小孩子说,一传十十传百,自然而然的,忠实小顾客就多了起来。
两块钱一串,一串上有七个,个个饱满,红糖晶莹剔透,仔细看还能看到里面山楂表皮。
他给平平无奇的冰糖葫芦起了一个很富有诗意的名字:海棠红。
“冰糖葫芦哟,好吃的冰糖葫芦哟。”带着乡音的吆喝声传过来,街边一抹海棠红,很多小朋友都被吸引过去,连带着他们的家长。
与我同龄小孩子最爱的零食,不过是那一口冰糖葫芦。
心情急躁的一口一个,任凭糖壳山楂肉和其中的馅料混合在一起,在口中开出花儿,性子慢的,将冰糖葫芦当成了棒棒糖,不过吃到一半便会忍不住,外层的糖壳还没吃完,咬下去,一半在口中,一半还串在竹签上,只见三层:最薄的一层是外面的红糖壳,红似海棠,里边是山楂的果肉,浅浅的一层颜色,包围在最里面的是馅料,有紫色的,有豆沙色的,色彩碰撞在一起,开出花儿来。
他最喜欢的是小孩子们围着他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笑起来的时候,因为年老,脸上的皱纹在笑起来的时候,皱成了一团,他的脸不知是因为饱经沧桑,还是年老,笑起来就像一块皱在一起的黑碳,我那时候这样想。
他在那,一直卖了四年多的海棠红,。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也再没有吃到过他做的海棠红。
直到有一天,镇上的很多人人都参加了一个葬礼,镇上的人大多数都是他的学生,还有一些感念师恩的人,从五湖四海赶了回来。我也跟随着大人们去了,在葬礼上,我见到了那个笑起来很慈祥,像一块碳的老爷爷,笑容永远保持在相片之中了。
很多小孩子都哭了,我也是,四年时间,海棠红不仅仅是冰糖葫芦是名字,也成了他的代名词,以后都吃不到,见不到,即算还小,但情感却不是年纪小就淡薄。那时候,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别离这个词的滋味。
有时不也就是这样,连告别都没有一声,就不得不匆匆忙忙接受离别。
后来离开家乡,每次回来,还年幼的我总是在经过那条街的时候眼睛不自觉的找着那抹亮堂的海棠红,恍恍惚惚的总以为还在,实际上海棠红和我的稚年一样早已离我而去了。
有时偶尔回去,家乡有些小贩也学着他,在最里边加上了馅料,但吃着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味道也不对头,果然,还是名为海棠红的冰糖葫芦最好吃了。
可我再也没有吃到过那样的海棠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