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至正四年,公元1344年,中国的北方旱、蝗交至,注定又是一个荒年。饥饿像烧锅里的水,眼见它起白烟,眼见它鼓泡泡,一日更甚一日。等到烧开的那天,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青天白日下惊现“人相食”的惨剧。遍地的尸骨来不及掩埋,又导致瘟疫肆虐,人间就是一座炼狱,四处笼罩在死亡的气息中。
这一年,朱元璋十七岁。四月,朱元璋的父亲、大哥、母亲相继去世,死因不详,但非饥即病。一个月之内,连续失去三个最亲的人,对尚未成年的朱元璋来说,精神上的打击不言而喻。三哥去世的早,家里的后事全部落到二哥和朱元璋肩上。
老话说,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可是,身为打工人的佃农,手中既无立锥之地,又逢朝不保夕的灾年,想为亲人觅一处葬身之所,谈何容易。兄弟俩被逼无奈,准备找地主刘徳碰碰运气,想来多年的主佃关系,兴许会出于怜悯拉他们一把。谁知到了刘德家,宽慰话没捞到一句,还被痛骂着赶出了门。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富人也不尽是为富不仁者。刘德有一个堂兄弟,名叫刘继祖,也是乡里比较富裕的地主。与刘德截然不同,刘继祖为人乐善好施,和朱五四在孤庄村还做过邻居。见老熟人家遭此不幸,自然心生怜悯,送给了朱家兄弟一块地,这才让二老和大哥免于暴尸荒野。这里也就成了后来的明皇陵,位于今安徽省凤阳县。
在巨大的灾荒面前,人最不缺的是不确定性。此时,条条大路未必通罗马,却大概率通往死亡。应对不确定性,最佳的策略是分散风险。古人也深谙此道。在资源本就稀缺、分散的情况下,如果还选择抱团取暖,即便遇上那么点能活命的东西,所有人还是逃不脱饿死的宿命。与其全军覆没,不如用单个个体的低存活率,以换取整个族群的延续。
安顿完后事,兄弟俩在坟前抱头痛哭,哭逝去的亲人,哭活着的兄弟,哭无情的命运。为了活命,他们打算像先辈一样,分头去逃难。可人海茫茫,这生离和死别也没什么两样。送别了二哥,朱元璋怅然若失,可似乎也得到了什么。孤无所依的人,最了解自己,也多了颗铁石心肠。
十七岁的朱元璋,还只是个半大小子,该往哪里去,一时也没个主意。领居汪大娘是个好心人,看朱元璋年纪太小,出去也是九死一生,便给他寻了条生路,到村头的皇觉寺当和尚。在元朝,寺庙不仅拥有税赋的豁免权,还可以自主管理财产和收入,算得上经济效益不错的单位了。相比较做个流民,到寺庙出家当和尚,起码能混上口饭吃了。
在朝不保夕的世道里,想进寺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到处都是僧多粥少,不往外踢就不错了,哪里还肯塞进外面的人。汪大娘确实是难得的好人,自家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拿出压箱底的钱,为朱元璋置办了礼品,让儿子陪着他到庙里。
出家的生活并不总是诵经念佛,也是各种劳苦杂役。日常的清洁洒扫,挑水烧饭,添油换烛,哪一个都缺不了人来干。朱元璋初来乍到,那些别人不愿干的活儿,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头上。一天忙到晚,只有夜的黑才属于自己,失去庇护的朱元璋,此时心里想必五味杂陈。
覆巢之下无完卵,大环境的崩坏下,小天地的好景也长不了。两个月不到,皇觉寺的粮食坐吃山空。老主持下令封了粮仓,众僧无可奈何,只得各自散去谋个活路。朱元璋的流浪生活只被推迟了一个多月,不过这次换了个好听点的名字——化缘,之前叫“要饭”。
要饭的心情就像煮沸的汤水,分分秒秒都是煎熬。投靠无门,举目无亲,凄怆如风逐之蓬。朝望突烟,暮投寺门,仓惶如丧家之犬。作为一个四肢健全的人,不能靠劳动养活自己,却要低三下四看人眼色,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伤人的。然而,这一切又该怪谁呢?此刻的朱元璋,还没有把问题的矛头指向元朝统治者。他谁也不怪,只怪自己命不好,苟活一天是一天。
不得不说,朱元璋是个有恩必报的性情中人。即使当了皇帝,对年轻时的落魄也毫不避讳,大胆承认接受过哪些好心人的资助,胸怀之坦荡,情感之真挚,读来不仅令人唏嘘,更令人叹服。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朱元璋确实也做到了这一点。刘继祖、汪大娘配享黄陵,接受世代朱氏子孙的祭拜,而他们的后人自然也是福泽绵长,一直到明朝灭亡为止。
参考资料:《明史》、《国榷》、《明通鉴》、《御制皇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