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闽北大山深处一个叫肖家洋的小山村,村子里住着十来户人家,都姓丁,据说祖上是从江西迁来的,但没有确凿的说法。族谱上也许有记载,可族谱平日里看不到,只有每隔七八年修订时能见着,而那时我又不一定在家,所以,我一直没见过族谱。
总觉得族谱是很神圣也很神秘的东西,想象着薄薄的宣纸上清楚地记载着某某人,某某年生,某某年娶妻生子,某某年卒,漫长的一生,就浓缩在短短的几个字里,简单又引人遐想。
弟弟和堂弟见过族谱,是上次修整的时候,真羡慕他们。那时候他俩还是小屁孩,现在都结婚成家当上了父亲。看来我们的族谱又快修了。
村子不大,在一个小小的山窝里。原本人家也挺多的,但是很多都搬走了,有的搬到吴坑,吴坑是村委所在地,有的搬到何家,何家是我读小学的地方,有的搬到大竹,大竹是我读初中的地方。
后来在不同的地方读书,认识很多姓丁的同学,一问,居然很多是从肖家洋搬走的,论辈分,我得喊人家叔叔、姑姑。
那些搬走的人家,他们的房子因为风吹日晒雨淋,都塌了。但或许是搬走的人把房子拆了,也未必,因为盖房子时用了很多木头和木板,大多都是杉木,拿去卖也值点钱。
拆自己以往住过的老房子,想想都有些心酸和不忍。总之搬走的人房子都没了,只剩下地基,时间一长,留下的人,就在那地基上种菜了。
曾爷爷和曾奶奶去世后,他们的房间被收拾空了,平时没人进去。
七年前的暑假,我和我妈一起回了一趟老家,老妈回家晒笋,我去帮忙。一天,我和奶奶不知为了找什么东西,走到了曾爷曾奶曾经住过的那个房间里去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很安静。曾经多少次,来到这个房间啊,曾奶奶总是安详地坐在太师椅上,笑着问我们这个那个……
我和奶奶打开房间柜子的抽屉,在里头翻翻找找,居然找到了一张地契,写的内容是我们家购买谁家的地基,落款时间是1978年。泛黄的宣纸上,是一排排毛笔书写的蝇头小楷,端正又清秀,不知是谁写的,兴许是曾爷爷吧。
过去了那么多年,这张地契还安静地躺在抽屉里,像从来不曾有人动过、读过、打扰过一样。
我想收藏这地契,便跟奶奶要,奶奶却说地契很重要,以后说不定还用得着,要自己保管。于是她把地契拿走了。
搬走的人,渐渐失去了联络,老一辈的也许还认识,辈分晚的,就互不相识了。
肖家洋是真小呀,前后左右都是大山,只能容身在一个小小的山窝里。
村里的房子几乎都依山而建,一般都是厨房挨着山体,这是因为村里没有自来水,水得从山上引,厨房靠着山,做饭洗衣都方便。但也有麻烦事:一到雨季,整个厨房就湿漉漉、潮哒哒,走一步晃三步,得时刻提防摔跤。
我记事起曾奶奶已是七十多岁,我十来岁时,她已快八十了。她出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那时的妇人还裹脚,她也裹过脚。
我见过她的脚,在她洗脚的时候。那双脚好短,不到七公分,脚背因为受到严重挤压,夸张地隆起来。前人怎会觉得三寸金莲雅呢,我看着可没什么美感呀。
因为脚太小,买的鞋子时常不合脚(有时家人会给她买最小码的解放鞋),所以她多数穿的还是自制的布鞋。纳好千层底、缝上蓝鞋面,她做出来的布鞋小小的,像玩具一样。
她就穿着这样的小脚布鞋,在湿漉漉的雨季,从房间走到厨房,再从厨房走到房间,偶尔走到大门口坐坐,和乡亲聊聊家常,偶尔走到村口的池塘边,捶打捶打衣服。
我见过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离家五十米左右的菜园子。那天她去采什么菜,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