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十月一日国庆节,早上醒来,我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给自己发了一条信息:“生日快乐!”
每一年的这一天,我总是能收到爸爸给我的短信,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有的时候没有叹号,有的时候字与字之间会多出个空格,每当我看到信息的时候,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不擅长使用手机的爸爸,如何费力的发出这个信息的场景。
可是今年我收不到把爸爸的信息了,以后也永远收不到了,爸爸在去年十二月份永远的离开了我,所以,今年我的生日这个短信我来帮爸爸发。
童年对爸爸的记忆
爸爸一米八的大个子,人也长的很精神,小的时候,看见爸爸下班进家门,我就跑过去,爸爸一把把我抱起来,一下子到了半空中,我又是兴奋又是害怕,两条小腿扑腾扑腾的乱踢,家里充满了我们的欢笑。
家里一共有三个孩子,我是最小的,爸爸就叫我老姑娘,也最向着我。有一年国庆节,爸爸特别神秘的拿出一个大红苹果,刮了刮我的鼻子,说送给你。我当时眼睛都直了,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苹果,红红的苹果飘着香气,我的口水都流了出来。
后来听妈妈说这个苹果是爸爸出差特意从外地给我买的,小心翼翼的带回家藏在柜子最里面,就等着生日这天送给我。在那个物资极其匮乏的年代里,爸爸给我留下了很多这样幸福的记忆。
爸爸是我们这个小镇里文化最高的,五年的大学工科毕业生,在我的印象里爸爸无所不能。家乡地处中国的最北边,地里能种的东西有限,种的最多的就是土豆。爸爸每年春天率领着妈妈和我们三个孩子一起种土豆,妈妈负责把去年长芽的土豆切成土豆块,爸爸在前面拉犁,把地划出一道深沟,姐姐帮着扶犁,我和哥哥按照一定的距离把土豆块放在深沟里。两大片的地,我们一天就能干完,然后晚上一家人喝着妈妈做的面片汤,昏黄的灯光下一家人疲劳而又满足。
最开心的还是在秋天收获的时候,明明都是一样的地,邻居朱大爷和王叔家的土豆就没有我们家的土豆大,这个时候,他们俩都会有些生气的对爸爸说:“你呀,文化高,肯定有什么秘诀不告诉我们!”看到他们生气的样子,我和哥哥姐姐对爸爸又是佩服又是骄傲。
爸爸很喜欢学习,有一天他下班时拿回了一包东西,吃晚饭后叫我和哥哥姐姐到了房间里,把窗户的大棉帘子也放下了,然后说咱们洗相片,具体的过程我并不懂,就见爸爸指挥着姐姐去打水,叫哥哥帮着冲药水,等最后出来成果的时候真是叫我大吃一惊。爸爸把我的头像印在了月儿弯弯照九州歌曲的照片上,哥哥姐姐的头像也印在了不同的歌曲图片上,还洗了很多我们以前拍的照片,好神奇啊,对爸爸更是崇拜了。
我的童年就是在树林里小河边无拘无束的玩耍中,和爸爸给我们的一个个惊喜中度过。
青年时期爸爸给我的指导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爸爸已经是机修厂的厂长了,机修厂负责整个林业局所有车辆和设备的维修工作,工作非常忙,陪我们几个孩子的时间就少了很多,但他不管多晚下班回家都要过问我们三个孩子的功课,对我们不明白的地方耐心的给我们讲解。
后来邻居朱大爷和王叔家的几个孩子放学都来我们家学习,爸爸索性找了一个黑板,晚上妈妈做饭的时候,爸爸给大家讲课,讲课内不懂的,讲课外有兴趣的。那时候课外书的种类很少,爸爸就利用出差到大地方的机会买回一整套初中和高中的参考书。
在爸爸的辅导下,我姐姐跳级两次,在一九八二年的高考中以仅低于清华大学录取分数线四分的成绩考入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这可是我们这个小镇第一个上北京的大学生,还记得那一阵子家里总是来人祝贺,有一天还在院子里支起了大锅,请姐姐的老师们吃饭。
那个夏天,我看见的每个人都因为姐姐考上大学而喜气洋洋,但我知道,爸爸的辅导功不可没。朱大爷和王叔家的几个孩子也陆陆续续考上了大专和高中中专,在邻居孩子们的心中爸爸永远是让他们尊重和感激的老师,后来他们毕业到外地,还给爸爸寄东西,每次回家都来看爸爸。
我上初中的时候,爸爸已经成为林业局的副局长,分管的内容有文教卫生。当时林区的效益很好,有钱,爸爸果断的说服其他几位局长,由林业局出钱让一些高考落榜但成绩好的林业子弟到大学里上委培,毕业后回林业局工作。后来的事实证明爸爸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这几批人毕业后慢慢都成为了林业局的栋梁之才,在各个岗位担任重要的工作。
爸爸把医院的设备更新,盖了新的住院大楼,聘请了好的医生,轮流送医生护士到外地大医院进修学习,给当地的老百姓带来很多实惠的好处。耳闻目染爸爸这些审视全局有预见性的决定对我日后的影响非常大。
在我人生一个转折处爸爸给我的支持改变了我的一生。第一次高考落榜,和姐姐那时不同,爸爸不论是精力还是时间还是学习内容上已经无法给我太大的帮助,我决定去外地补习。妈妈一听就哭了,说你才十六岁,根本就没离开家,最近的城市也得坐一天火车才到,坚决不同意我去,说家里有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指标,在父母身边上班多好。
那个时候只有爸爸坚定的支持我,因为我高考的分数并不高,联系补习学校的时候学校根本就不收。爸爸找到了所有能找的关系,求了很多人,终于让我获得了补习的资格,在我离开家的时候,爸爸只对我说了一句:“我老姑娘肯定行,爸相信你!”
当我补习后考上医科大学的时候,清楚地记得那天爸爸把录取通知书取回来交给我,爸爸眼泪落了下来,没看见爸爸哭过的我一下子慌了,他拉着我的手说:“老姑娘,爸爸知道你补习吃的苦,你和你姐姐考上大学的意义不一样,你姐姐都顺利,孩子你不容易。”
工作成家后爸爸关心我们一家
上了大学,离家更远,爸爸的关心一直在身边,每个星期爸爸会给我写一封信,提醒我应该注意的问题,我的入党申请书就是爸爸鼓励我交的。
每个生日的那个月,爸爸在生活费上都要加上十块钱,他说离得远了买什么东西也不方便捎,让我请宿舍的同学一起吃个饭好好过个生日。
大学的五年里,每当我遇到困难时,爸爸的声音就出现在我耳边,:“别着急,老姑娘,动脑筋想办法去解决它,我老姑娘肯定行。”
在我毕业的时候,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留在上学的省会城市里,另一个是到北京郊区。我是一心想要去北京,爸爸这个时候并没有给我拿主意。他说:“你已经长大了,主意自己拿,爸爸尊重你的意见,我相信老姑娘。”
我结婚的时候,把爸爸妈妈都接到了北京,我和他们商量婚礼不大办,就两家人一起吃个饭,妈妈一听就生气了,说不大办可以,怎么也要搞个仪式,少请点人也没有关系。
这个时候又是爸爸什么也没问,坚定的支持我。劝妈妈说北京这就这样,不像咱们老家那样大操大办,双方父母吃吃饭聊聊天不是挺好的。我知道这样挺对不起父母的,等他们回家家乡里的人问起来肯定很没有面子。
就是这样,我的人生每一步的后面,都有着爸爸的支持,一句:“我老姑娘没问题,爸爸相信你!”给我力量,和我一起面对和克服一路走过来的风风雨雨。
有家庭后,爸爸的关心对象先是扩充到我爱人,接下来就是我儿子,不但是我的生日,我爱人和儿子的生日爸爸都记得特别清楚,一到日子电话就会打来,礼物也都提前寄到。知道儿子喜欢踢足球,爸爸有一次居然在家乡那么偏远的地方买到了两双名牌足球袜给儿子,儿子拿到时,非常的感动,虽然和姥爷的相处时间不多,但儿子对姥爷的感情很深。
生命的最后时刻
我知道爸爸的心脏一直不好,风湿性心脏病引起三组瓣膜的病变。在爸爸三十岁的时候,爸爸特意来北京看过,那时候心脏外科手术远远没有现在效果好,医生说,手术吧,保你十年。那个时候妈妈肚子里正怀着姐姐,爸爸想了想,心脏手术可是大手术,一旦下不来手术台怎么办,不能让孩子一出世就没有爸爸啊。爸爸果断地没手术,而且他相信不手术他也能活过十年。
发现爸爸病情加重的是爸爸过七十岁生日的时候,那年冬天我和姐姐到爸爸陪侄子上学的城市里给爸爸过生日。因为林区孩子越来越少,高中就取消了,爸爸就陪找哥哥家的孩子到城市里上高中,这一陪就是六年。
一个心脏病的老人带着孙子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一个人要把大米把煤气扛到四楼的屋子里,每天给孙子做饭辅导功课。吃饭的时候我发现爸爸的手指末端是青紫色的,我下意识的弯腰看爸爸的脚脖子,都是水肿的。
我当时就急了,对爸爸说:“您看您,叫您去北京您不去,老家这边冬天零下四十多度,您的心脏受不了。”侄子在旁边也说:“爷爷有一次睡觉一下子就从床上摔下来了,爷爷你还是去北京好好看看吧。”爸爸却咧嘴笑了:“急啥,老姑娘,每年冬天都这样都好几年了,当年医生说爸爸手术能活十年,现在没手术都过了三十年了,爸爸已经赚很多了。”
接着他又说:“你想说我现在是周边血运不好是不是,我都知道,我这病我了解,不手术也就是慢慢的熬着。现在全家最需要帮助的就是你侄子,你不让我在这我也放不下啊。”
他看着我们三个孩子,很有信心地说:“我呀,早就想通了,心情愉快,按时吃药,每一天都过的开开心心的,我做家务时可都是边听音乐边做的,你们都放心吧。”
拗不过他,但我和姐姐都增加了回家的次数,中间爸爸也来北京两次,我找了专家给爸爸看心脏,医生的意见是爸爸年纪大了,如果现在生活质量还可以就暂时不考虑手术,爸爸也是不想手术,只能尽量把爸爸需要的药物备齐。
去年十一月爸爸过八十岁生日,我因为八月份刚刚回去过,就和姐姐商量姐姐先回去,我过段时间再回去,这样就总有人回去看爸爸妈妈。
我问爸爸想要什么生日礼物,爸爸说想要一条大红围巾,我给爸爸选了一条又宽又大的红色羊绒围巾,让姐姐捎了回去,生日那天姐姐传给我的照片上爸爸把围巾戴在脖子上,但我没有想到这是我给爸爸的最后一件礼物。
爸爸生日后半个月,一天哥哥打来电话说爸爸晕倒了,但现在又好了,问我怎么办,老家的镇医院现在已经萎缩成了一个卫生所,我果断地叫哥哥带爸爸转院检查,很快哥哥说头部核磁没事,医生说除了心脏的老毛病别的没事,建议住院观察几天。
我心里总是不踏实,和单位请了假第二天就到了老家爸爸转院的城市,一进病房,我愣了,几个月没见,爸爸瘦了很多,一米八的大个也佝偻起来,爸爸躺在床上非常虚弱,对我笑着,“来了,老姑娘,工作都挺忙的,还有孩子,说跑了就跑来,这么远,爸没事。”
我在医院陪了爸爸两天,确认没有新的问题出现,和哥哥又去找了医生,医生说爸爸住几天就可以回家了,我这才放心,订了机票返回北京。
走的时候我握住爸爸已经瘦得皮包骨的手说:“你要好好等着我,再有一个多月就春节了,我们一家三口都回来。”爸爸说:“没问题,爸爸八十岁生日都过了。”没想到这是和爸爸的最后一面,永远也忘不了爸爸消瘦虚弱的躺在病床上和我挥手再见的场景。
半个月后,爸爸心衰和急性肾衰转院后不到半天就永远的离开了我们。那天正在看病人哥哥打来电话,我就预感到爸爸出事了,因为家里人在我看病人的时间从不给我打电话。我把病人看好,给哥哥回电话,电话那边传来哥哥抽泣的声音:“爸爸走了….”
站在爸爸墓碑的前面,这个为林区奉献了一辈子的老人,一个身患心脏病却又比好多健康人还活得开朗的老人,一个悉心教育孩子为家人默默奉献的老人,一个说:“老姑娘没问题,爸爸相信你”给了我无数信心和鼓励的老人,终于安息在在这他热爱的森林中,我想在那个世界他也一样会过得快乐。
爸爸,您永远在我心中,我也会向您一样陪伴和教育孩子,开心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