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话一点不假。
上小学的时候,恰逢古惑仔电影火遍全国,小学生们也拉帮结派,搞起了小型黑社会。
我的父母无论当时还是现在,都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他们看来这无非只是小孩子的玩笑。
母亲就是这样的典型,即便后来她也为我在回家路上遭到学生帮派抢劫而震惊,但没过几天她还是会认为这肯定只是个例,大部分小学生应该还是如她们那一辈人印象中那样,天真烂漫,充满童趣。
她甚至在我哭着向她求助时,依然用她的“天真烂漫论”安慰我。
她喜欢拍着我的背,一字一顿地说,孩子你要看到,你大部分同学、大部分同龄人应该还是积极向上、活泼可爱的,不能用你说的那些个例否定他们……
虽然我班上六十多号人,她叫得出名字的可能不超过五个。
“怎么可能嘛!”他们老是这样说,仿佛我口中所说的遭遇,完全是出自我内心的阴暗,是我误解了身边的世界。
但是,只有我们这些亲历者知道,那并不是个例或者玩笑,而是恐怖甚至血腥的孩提时光。
刚才说了我在放学路上的遭遇,这只是其中之一,当时江湖上管这叫“捉水蟹”。
“捉水蟹”其实很简单,不外乎就是施暴者靠人多或者年龄大比较壮实,去抢弱势一方的零花钱,没啥武德,就是欺凌弱小。
我当时就是被一个三人小团伙盯上了,在放学半道截了三次,但每一次我都拒绝交出零花钱。
第一次他们随便打了我几下,第二次领头的狠狠打了我头部一拳,第三次,他们拿出了刀子。
我知道,他们对我已经非常“客气”了,当时的江湖规矩是要么交钱,要么就捅屁股。
不知道是哪个大佬想出来的妙招,捅屁股既不致命,又能有效吓唬小孩子。
我已经忘了是如何在推搡中避开了那关键的一刀,然后落魄地跑回家里。
“捉水蟹”其实算比较轻微的,只要你舍得口袋里那几毛钱,一般对方也不会太为难你,但帮派间的斗争就没那么简单了。
虽然都是小学生,但打起来都是下死手,特别是高年级学生的对决,掀翻半个教室那是常态。
六年级的时候我们班的一个混混被其他班的赌在教室打,五个人抡起课桌椅朝他身上砸了至少十五分钟。
而讽刺的是,老师办公室和我们就隔了一个教室。
其实老师也不是不想管,而是他们根本管不住。
要知道,五年级以上的小学生,有的力量已经和成人无异,小学老师又是女性居多,根本没法管。
曾经有个老师出手管了一个打架的混混,结果隔天那个混混就趁她在楼下的时候,从五楼往她头上扔了块砖。
幸亏砖头只砸到了她的肩膀,没搞出人命,但这位女老师也是哭着被抬去了医院,休养了好久。
印象颇深的还有四五年级时一个外地的美术女老师,因为她性格敏感很容易被逗哭,带我们班的时候至少有一半的课是以她被提前气走结束的。
同一个时候教我们的音乐老师是个黝黑但文雅的中年男人,有一次他愤然在班上谴责混混们霸占厕所抽烟,下了课就被帮派混混们堵在了教室门口。
不过他可能并不知道,混混们甚至还经常堵女厕所,女生要如厕就得让他们观赏玩弄私处,否则就别想进去。
大部分的老师对于这类事情只能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对于学生间的冲突,最多也是各打五十大板。
要是你跟老师讲理,说是对方挑起的,老师就说他为啥不打别人而去打你,说明你也有问题。
因此,对低年级的学生而言,能得到小学生帮派的正式承认,成为其中一员,则会是莫大的光荣,这比考个一百分或者拿个什么奖要神气万倍。
在当时,“烂仔”是光荣的代名词,如果你要吹嘘自己比一个人更强,那你就得证明你比他更“烂”。
而作为实力和地位的象征:帮派身份,那就更加重要,当然如果你没有这个身份,靠一身痞气和武功,荣膺“大烂”的名号,也能自立门户,昂首行走于江湖之间。
当年我们班一个小混混就因为成功地加入了“青龙帮”,一跃成为了班上的话事佬,好不威风。
不过,诸如“青龙帮”之流也不过是校级的小学生帮派,本地还有一些跨校的大帮派,话事的是初中甚至高中的人,亦或者是社会人,那些帮派才是真正“干大事”的。
而这些社会帮派自然是学生帮派的天花板,是小学生混混们的终极目标。
在这种风气下,学生之间也是以“武功”话事,一言不合就打架,我当时算是比较老实的学生,但基本上也是三天一大架,每天一小架。
有一次我不小心绊倒了走道上追逐打闹的高年级学生,被结结实实揍了一顿,一个耳光打得我耳鸣了半个月,至今侧着身睡觉还会有回响。
像这种事情,当时根本不会有老师认真管,你也没法提供什么证据,好自为之是唯一的出路。
六年级时班上一个尖子生被人打了,老师非但不帮他,还在班上公开责怪他都六年级了,为什么还打不过几个五年级的人。
当然,这些和那些整天断手断脚、头破血流的真正“烂仔”来说,根本不算个事,当年另一个学校就有学生打架用铅笔扎掉眼睛的事。
当时没有管制法令,学校四周布满了各种各样临时或永久的小卖部、游戏厅、录像厅,俨然是小学生版的娱乐城。
但如果你想孤身前往,又没有一定“武功”或地位的人作伴,那去这些地方瞎转,基本上就是找死。
抢劫、偷窃、烟草、刀具、毒品……你能想到的这里都有。
而跨校帮派的故事则更为传奇,帮派大佬的事迹在每届学生间代代相传:他们当年是如何英勇地去砍人夺爱,如何靠武功压制整个学校……听得小屁孩们如痴如醉。
当然,传奇故事的听者和当事人,可能都是未成年的孩子而已。
我最后一次见识他们的威力,是初中时一个跨校帮派围堵我们学校,说是要打一个抢了他们老大女人的人。
这次也是我第一次见警方介入帮派的斗争,据说当场捉了不少人。
巧的是,自那以后,这些帮派的活动就消声灭迹了,也可能是我上了寄宿制高中,远离了那个江湖。
再后来,我才知道在那一两年里有过“严打”这么一件事,那令人战栗的小学生江湖估计也一并不复存在了吧。
然而谁又能说得准呢?高三最后一次搬宿舍时,我在新床位的床板下赫然翻出来一把纹着龙的砍刀,我下意识地想起了小学时那个“青龙帮”。
不过仔细一看,这砍刀没有开刃,做工与帮派们当年互殴用的糙刀比起来,显得有点太精致了。
我无从知晓这把刀的主人是谁,这把没开刃的刀又有什么故事,只有一丝丝感慨萦绕心头。
毕竟就算那段时光再怎么不堪回首,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