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江侦察记》是部电影,今天知道的人恐怕不多了。这场电影之所以终身难忘,不仅因为我为看电影掉进了寒夜的河水中,更因为这次事件直接宣告了我童年的彻底终结,此后很多年我都不愿听到这部电影的名字,除了不愿意回忆落水的狼狈,更不愿回味那件事上对人性的迷茫失望。
我的人生是平庸平淡的,但如果曲折也算丰富的话,那么童年也算有趣。
那年新拍了《渡江侦察记》,就是张金玲主演的那版,之所以知道是新拍,是因为大人们说文蛤前还有一个孙道临主演的老版。看出区别了吧?在人们的记忆里,老版里孙道临的李连长是主角,新版里张金玲的刘四姐是主角,我记忆的沉淀里对李连长一点点印象都没残存。
特地上网搜索了一下,新版《渡江侦察记》是1974 年公映的,没有说几月份。但是轮到我们下放的农村也有放映员跑片时,已经是12月的寒冬了。
数九的苏北大地非常寒冷,苏北大平原是全国重要的粮仓,但一马平川的地形无遮无挡。每年11月后西伯利亚的寒流随着西北风一次次的长驱直入,草木渐渐枯黄,人和牛的呼吸慢慢开始冒着团团白气,寒流反复来去几次之后,寒冬就彻底住下了。雪后的屋檐下开始拖着长而晶莹的冰冻棱,夜晚被冻得像水泥地一样的粘土地,白天化成烂泥塘,大人们不停往泥路上倒煤渣扔砖头,我穿着棉鞋踮着脚在碎砖上跳行。
很多同学的手被冻裂长了冻疮,写字稍一弯曲手背,裂口就流出了血。老师手抄着袖笼,让同学上黑板默写或者做题,上去的同学伸出红肿脓血的手,每写一笔都龇牙咧嘴,下面的同学笑个不停,那其实是既感同身受又能置身事外的小欢喜。
即使我这样个别没生冻疮的手也被冻得握不住铅笔,上厕所系不紧裤带。那时候的裤带其实就是棉布带子,靠两只手用力拉拽打结系住棉裤。因为小便之后感觉更冷,加上年纪小都贪玩,都是熬到憋不住了才往厕所里奔。
有次下课后我和几个女生迫不及待地冲向厕所,老远就听到里面有人哭,进去一看,蹲坑上站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女生,她因为太着急,不小心扯死了裤带结,越急越打不开,只好绝望地大放悲声。幸好那时候我们公社的中小学合用一个校园,有中学的大姐姐最终帮她解开了死结,不过还是太晚了,还是尿到棉裤上了。至少有一个学期的时间,不管全校的学生都不时指着她说:尿裤子的!
就在这样的天气里,老师们之间忽然在传言:三天后,邻近的大吕大队要放热门电影《渡江侦察记》了。这部电影早就在报刊杂志上被夸的家喻户晓,城里公映时更是一票难求,现在终于来到农村了,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在我妈借回来的《大众电影》里早就看过张金玲的剧照,她杏眼圆睁的模样在我眼里,如同20年后孩子眼里的小燕子啊。
我热切地说要去看,我妈说好,她是个狂热电影迷,比我还积极。
乡下放电影,就像从前的农闲请戏班子,周边大队一年顶多请放映队来一次,机会难得。大人们兴冲冲地约了一起带孩子观影,毕竟要走夜路,人多胆壮。
我们孩子开始掰手指头倒计时三,二。。。到一的时候悲剧来了!学校通知第二天晚上开会学习,所有教职员工不得缺席!
大人们霜打了一样取消了承诺,孩子们垂头丧气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我~不接受!非去不可!可是天那么黑路那么远,又没有其他孩子陪伴,我妈说什么也不同意。不给去就哭,外婆,张阿姨,李叔叔怎么劝都不听,哭的所有人都觉得这孩子不难管了,纷纷对我妈表示同情,小伙伴们有跑来嘲笑我的,看我哭到最后怎么收场。
最终我还是圆满收场了。
我妈根本不理我,当我哭声是唱戏,倒是窗户对着的后排邻居被哭烦了,司务长的老婆我家对我妈说:“我带她去!”她是家属,不用参加政治学习。
我妈惊疑的说:“你。。。行吗?”
司务长的老婆是个病秧子,几年前生三胞胎时难产大出血,三个孩子一个都没保住,还落下了一堆后遗症:严重贫血眩晕腰酸,平时面色焦黄说话有气无力,人薄的像纸片,常年卧床养病。这么弱不禁风的一个人竟然主动请缨,带孩子夜行军看电影,我妈觉得太难以置信了。
但是司务长的老婆坚定的说自己没有问题。
我开心坏了,顾不上追究她到底是被我哭烦了,还是她自己也好奇想看,反正第二天傍晚在别的孩子的艳羡中,司务长老婆拉着我出发了。
冬天黑的早,出发的时候还能看见前边的村子暮色里的袅袅炊烟,还没几分钟就只能看见村庄轮廓和零星灯火了。好在天上月已在树梢,月光虽不明亮,但也不至于一团漆黑,一条白色的浅带就是田间小路。
拐弯走上河堤上不一会,我听见了司务长老婆动静越来越大的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还有“我的妈妈呀”的呻吟声,我有点害怕起来,停下脚问她:“你不会晕倒吧?我一个人弄不动你。“
司务长老婆对我的话很生气:“你这匣子(孩子)瞎说什么?看个电影我就能晕倒了?我是纸糊的啊?赶紧走!“
夜色彻底笼罩大地,月光在缓缓变亮,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顶着西北风步履匆匆,走得寒冷又紧张。
大吕大队离我们比较远,中间还隔着一个小吕大队。刚走进小吕村里,旁边黑暗中 ‘嗖“地窜出一只土狗来,冲着我们狂吠,司务长的老婆往我身后一跳,颤抖着问我:“你不怕狗,对吧?“,我后退几步颤抖着说:”怕!“
黑狗左边几步右边几步移动着身躯汪汪狂叫,我们僵立着不敢动,小风告诉过我,看到狗不能跑,越跑狗越追。
僵持之中,小吕村有三三两两的村民走出家门,男人肩上扛着板凳,女人抱着娃,携家带口也要去大吕看电影,他们看到瑟瑟发抖的我们,停下脚对着那只呲牙咧嘴的狗一声断喝:“叫丧啊?砸死你个狗日东西!”那狗像能听懂似的,呜咽一声夹着尾巴退进了自家院子。
我们终于可以混杂在村民的人流里,缓缓地安全地前行,顺利抵达了大吕大队,找到了放电影的打谷场。
打谷场上人声鼎沸,银幕背面坐着的人外村来的多,正面的多是本村人。家里三条腿四条腿的破凳子下午就被近水楼台的人放在了现场,吃完饭的家人陆续抵达,扯着嗓门寻找提前来占座的孩子:“小三咂!小三咂!”人群中有人回答:“我嗲(爸爸),我在这块呢。”
那边又喊:“小三咂---!小三咂---!”这是另外一家的小三子,苏北乡下给孩子起名,小大子开始,小二小三往下排,家家如此。
我们没有凳子,司务长老婆带着我往人堆挤,她说站在边上冷,人堆里暖和。
人群越积越多,来得晚的人往自家占座里挤的时候,不停地和身边人吵吵骂骂,好在大部分都是本村的,骂来骂去也不真的翻脸。来得早的孩子有要大小便的,大人看看这人堆,低头说:蹲下来拉 !
司务长老婆也低头跟我说:“我也想上厕所,你陪我去啊?”
我一扭头说:“我才不呢,马上都要开始了,再说也出不去。”
她看看周围喃喃低说:“那怎么办呢?”
我学着刚才那个大人的口气对她说:“蹲下来拉!”
她没吭声。
人群一阵骚动:“大队书ji来了~”“陪放电影的吃好了~”‘脸通红~“
大家纷纷起身让出路,放映员和大队书ji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人群走到放映机旁边,大队书ji理所当然地一屁股坐在早就留好的VIP凳子上。
一束强光打到了银幕上,人群欢呼起来:“开始了开始了!““坐下坐下!”“放了放了!”场外又来人在喊:“小三咂---~!”
那束光在银幕上上下左右调整着角度,不小心调低了角度,强光打在银幕反面的观众,对面爆发出兴奋的欢呼声,有人故意在光束里站起身,这边就有人笑着骂:“你看张三那个吊样!坐反的了也不晓得,高兴什么吊东西!”
音乐声起,嘈杂声如潮水退却,中央新闻记录片场的片头出现在银幕上,惯例—先看副片:新闻纪录片。
那年代电视还没普及,新闻记录片是唯一了解全国大事的影像作品,每个拷贝里是好几条新闻的那年代电视还没普及,新闻记录片是唯一了解全国大事的影像作品,每个拷贝里是好几条新闻的集锦,通常是D和GJ领导人节日游园与民同乐,全国各地的大丰收,大寨,首钢,雷锋连,还有~莫妮卡公主。。。亲王身边的莫妮卡公主以那个年代罕见的美貌和气质受到全国人民的喜爱,无论城乡。
大家安安静静地看着全国形势一片大好,终于,莫妮卡公主微笑着一身白裙出现在银幕上,啧啧的赞叹声响起:“多漂亮啊!”男人女人的眼神爱恋又自卑,银幕上那只白天鹅,她的优雅美丽娴静富有和脚下这块土地上生息的男女天遥地远,她像一个幻象抚慰着苦难,又像一个梦想吸引人们撑着向前。
多少年后,郭敬明的小时代受到四五线城市年轻人的狂热追捧,那种仰慕奢华的心理大致等于当年我们看莫妮卡公主吧。
放映机上的大灯泡又亮了起来,纪录片放完要放正片了,我这才发现司务长老婆蹲在地上,然后慌乱地站起身理着裤腰。上海电影制片厂的彩色工农兵群雕片头出现在屏幕上,放映员换好了拷贝,《渡江侦察记》终于开始了。
有关那场电影本身没有什么可以多说的,80年代我又看了孙道临大毒草的那个版本,比新版好太多了。新版里本该被聚焦的李连长,台词都是口号,表情都是仇恨,焦点自然而然集中到了美丽又有个性的游击队长刘四姐身上,张金玲时年才20出头,大眼睛高鼻梁,一出场就被村民们七嘴八舌的夸:“人家那大眼睛!”“这女的多漂亮噢!”
人好看时演技就不重要了,西施和东施皱眉中间相差的是演技吗?差的是美貌!就像鸟鸟说的,谁会问:“这个花瓶~保温吗?“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你们都说好看,我看就没有我们大队的四风好看!”人群哄堂大笑。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你要不嚼舌头,路上是能掉沟里淹死呢“,骂声里听不出真生气。
男人快嘴说:“那我也渡江侦察一把。“大家又大笑不止。
大队书ji站起来厉声喝道:“想看不想看?不想看就滚回家!”
人群瞬间寂静,连呜咽的哀鸣都没有。
另一个抢戏的敌情报处长,陈述是老版演员里唯一续用的一个,不知怎么他一出场观众就笑,他表演上那种夸张的狡猾,斯文的狠辣,细腻的阴险,让观众觉得意思,毕竟 GMD也不都是傻子,打猎看到一只狐狸比看到一头猪总要兴奋些。
电影在千帆竞发中结束了。
大灯泡亮起来之前,就有很多人搬着板凳大呼小叫开始离场。司务长老婆拉着我着急走出人群,毕竟我们还有一段夜路要赶呢。
但是我们当时怕冷躲在人群最里面,现在走出去哪那么容易?人群移动的很慢,抱着孩子扛着凳子老的老小的小,一起挤在出打谷场的狭窄的田埂上。
我人矮埋在人堆里只看见好多人腿,司务长老婆心急火燎地跟在人流的右侧,忽然她自顾自的说:“这么多人挤在田埂上干嘛?旁边这么宽的路不晓得走啊?“然后把我的手一拽,就往右边挤,我刚隐约看到月光下一条浅色的宽阔路面,就一脚踩空,和司务长老婆手拉手掉了下去,听到她的身体砸出了‘砰”的水响,我确认我们掉水沟里了。
苏北平原是华东的粮仓,水稻可以种植三季,可耕地上有着非常完善的灌溉设施,有苏北灌溉总渠这样引以为傲的农业水利工程。大田周围都有灌溉渠,灌溉渠也同时担负起夏季泄洪的重任。沟渠都很陡峭,夏季水很深。现在是冬季,是枯水的季节,但依然可以淹死我和司务长老婆这样的妇孺。
长时间注视银幕的强光过后在月光下回会产生错觉,水渠看上去就像一条白色的路基,宽宽的平整的伸向远方。村民们的视力也受影响,但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别说河沟,就是坑坑洼洼都很熟悉,所以他们在田埂上小心翼翼的挤成一堆,司务长老婆哪里知道,拉着我就跳进了水里。
掉进水里的时候,司务长老婆靠外侧先掉了下去,我则正好掉在了她的身上,我们都穿着棉袄棉裤,被水浸透需要时间,两个人都漂浮在水面上。
好几个声音在高喊:“有人掉河里啦!”
更多声音在起哄:“刚看完电影就去渡江侦察啦!”周围一阵哄笑。
又有人学说着《侦察兵》里王心刚的台词:“太麻痹了,太麻痹了啊!”
我手脚摊开躺在司务长老婆身上,仰视岸上的人群,他们站在那里手抄着棉袄袖子俯视我们,没有人有救人的举动,昏暗中我看着他们,他们看着我,这让我绝望。
我们的课本里过马路的老太太都有人扶,生产队被洪水冲走的木头都有人救,而我们两个躺在冬夜的河里,大家只是站着看着笑着。或者他们觉得沟渠不算啥,我们自己可以爬上来?
很快脚背感觉了冰凉的水正灌进鞋子里,我双手挥舞中触碰到了寒冷的河水,身上暂时还感觉不到河水刺骨的寒意,感谢司务长老婆,她成了我身下的救生圈。我努力划拉着四肢想坐起来,但是用不上劲,我越用力司务长老婆就往下沉,她尖利的惊叫更让我恐惧。
她似乎想把我从身上推下来,但是她又必须要不停地划拉让自己抬头免于沉没,没有多余的手来推我。岸边围观者的眼里,我们就像一大一小两只摞起来的乌龟,四脚朝天无力地挥舞四爪,我的脑子里惊惧地想:“有这么多人在,我难道会真被淹死?”
但是,岸上的人始终没有伸出援手之意。
忽然,一道光射到我的脸上,有人打开了手电筒。有好几个声音惊叫起来:“是陈老师家的女儿!陈老师女儿!”
人群终于开始行动了
三四个年轻人赶紧拉住岸上的人手往沟下滑,试图来救我,因为沟岸太陡,有两个人直接滑进了水里,他们站在水里一人拉手一人拉脚把我捞了起来,举上了岸。救我的几个人急急地问我:“你怎么掉进河里了呢?你跟谁来的?陈老师呢?”
我嗫嚅着说:“我妈没来,跟司务长老婆来的,你们把她也拉上来吧。”我指了指水中。
司务长老婆的棉衣湿的越来越沉重她已经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了,两只手在空中绝望的挥舞着,几个救我的闻言,回头一看不好,又下河去救人了。
司务长老婆被拉上来的时候,裤脚像是打开的啤酒桶哗哗流水,虽然我也很冷,但是她看上去就像装了电池的玩具,不停地打哆嗦,别说回家了,站都站不住,顺着旁边人的胳膊软绵绵地滑倒在地上。
有个小伙子问我:“你能走路吗?”
我为自己在众人面前的落汤鸡囧样感到很羞愧,赶紧逞强说:“能!”
他又问司务长老婆说:“你能走路吗?”
司务长老婆翻着白眼出气比进气多的样子,说不出话,无力地摇摇头
旁边另外一个小伙子说:“你看她那样子也不能走路啊!怎么办?我们几个一起送吧,陈老师女儿也要送啊,她一个人回不去。“
他们商量了一下,下水救我们的两个人先回家 赶紧脱下湿棉袄烤火取暖,岸上几个人送我们回学校。他们拉着我的手,轮流背着司务长老婆,沿着来时的沟坎小道,在皎洁月光下伴着一路狗吠把我们送回到了学校。
我妈看见几个学生送回湿淋淋的我大惊失色,几个学生讲述我们落水的场面,我要面子的强辩说:“我没有都掉进水里,棉袄没湿。“其实脱下棉衣的时候,毛衣和毛线裤都湿了,外婆赶紧让我脱下用炉火烤干。司务长家更是乱作一团,送到家的时候,司务长老婆脸色蜡黄牙关紧闭手脚冰凉,司务长赶紧捅炉子烧姜汤烤衣服熬中药。
学校的老师们刚散会不久,听到动静都跑我们家来打探,看我没事便都打趣起来:”呦,看渡江侦察记要游过去看的啊?““渡江侦察到什么敌情了呀,怎么还麻烦乡亲们送回来呢?
很长时间,拿我打趣的大人们一直拿电影名当我的外号:“渡江侦察记,今晚公社放电影,你不去侦察啊?”
小孩子火力旺,我第二天就没事了。但是司务长老婆受了惊吓和冷水浸泡,病了很长时间,许是她心里有恨无处发泄,忌恨上了我,不知她是跟别人怎么说那晚的经过,反正我妈今天听句闲话明天听句闲话,不停回来审我:“是你指着沟里的水说是路的?”是你掉进水里的时候故意压在她的身上的?“”是你磨叽不让学生们救她的?”。。。
我简直气疯了,不是我,学生们根本也不会那么快救她啊。明明是她拉着我掉进水里,为什么要栽赃给我呢?原来大人们撒谎的时候更肆无忌惮,换作我再要面子也只会说被人挤掉下去的,怎们能颠倒黑白栽赃陷害呢?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人说瞎话坑人一点不手软啊!似乎因为在水里的时候她给我垫背,她一心要以牙还牙让我还债,为她的愚蠢和慌不择路垫背。
更让我后怕的是,如果我不是陈老师的女儿,如果大吕没有我爸妈的学生,我那天能回得来吗?我们的生命不如洪水冲走的木头吗?
司务长老婆病了好久才出门,人们对落水事件淡忘后,不知是不是后悔栽赃一个孩子,她看到我试图和我说话,我看看她焦黄的脸,想起那张苍白的嘴唇里说过的的谎话,转身走了。
我和她,我妈和她的来往都结束了,这个尴尬的人际关系无时不刻不在提醒我世界未知的凶险,童年彻底结束了。
集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