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父农场·第二十篇丨临终凝望

目    录丨《夸父农场》

上一章丨   生命之梯


利莫里亚大陆的军队主要分为进攻型部队和防卫型部队两大系统,进攻型部队含纳空军、陆军和两栖部队,是利莫里亚对外出征、反击AI的主要力量,占总军力的80%以上;而防卫型部队主要以机动队为主,主要负责大陆近空的防御性工作。但是多年以来,没有任何敌人能够接近利莫里亚近空,机动队地位越来越低,甚至被兄弟部队嘲笑成“足球队员”——原因正是他们操纵的防御型战舰“十二面体”乍一看就是个足球的形状——但是经过两年服役期的机动队战士,可以申请参加前线部队作战,所以机动队就成了前线部队的“战前训练营”。

赵仲明被嘲笑了两年,终于熬过了服役期,向空军提出了申请。然而就当“他”进入109团参加最后的政审那天夜里,利莫里亚却遭遇了升空十七年来最大规模的敌人进攻。

作战指挥室内,多少机动队的年轻将领都热血沸腾了,如果赵仲明还活着,不知他是否会因敌人的进攻而亢奋,但作为他身体的寄居蟹,我却没有丝毫的兴奋。

大规模的AI军队已然出现在利莫里亚附近的空域,虽然只是悬停在相对安全的距离,但这种凝望的眼神,却像是对人类,他们的创造者的,临终告别……

从指挥室内,我的眼睛越过布雷上校战前动员时不断耸动的宽厚肩膀,第一次见到了利莫里亚的外观图,从上面俯视,它是一个标准的圆形大陆,看不出它的直径,但通过其一百万人口的承载量,能推测出它底部的面积绝对不会小于一座中等城市;从侧面看,利莫里亚又像是一座塔基,高度或许有几百米,但与其直径相比,也只是短的微不足道,所以利莫里亚的形状,颇像是一个倒扣的碟子,不过碟子的中心,却有一块凸起,或许是整个大陆的核心控制区域——生命之梯的正上方。

“敌人已经围绕利莫里亚长达一个小时。”布雷上校说道,“刚开始,只是后方出现几个红点,扫描发现,这是一个球型的巨大飞行器,仅仅十几分钟之后,飞行器分裂成十二个部队,迅速包围了利莫里亚,并与利莫里亚同速飞行……”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年轻的布雷上校扫了一眼没有举手便开始提问的我,眼神中似乎充满了对我的某种质疑,或许赵仲明是个不爱发言的人,而我在细节上却与平时的他不太一样,不过在这种时刻,没有一个长官会去思考这些细微的变化,他只是轻飘飘的把问题抛了回来,“你怎么看?”

“我认为……”我思考了一下赵仲明说话之时的语气,那是一种充满激情,却又缺乏城府的年轻人才特有的昂扬,“它们既然发现了利莫里亚而未猝然进攻,是不熟悉利莫里亚的布防,虽然不知道它们是通过什么方式发现的我们,但这股敌人,像是大部队到来之前的先头部队,而悬停于此的目的之一,我认为是‘观测’,并绘制相关的地图。”

“你和我想的一样。”布雷上校点了点头,“大家出征吧,为了利莫里亚,为了全人类,将这群狗杂种彻底赶出利莫里亚的空域。”

十二面体在地球上空两万米的黑色云层中飞行,透过十二面体的镜面,我想到的却是夸父农场从天上穿透云层那短暂却又永恒的一瞬,曾经的一船人,已经全部被我遗失,甚至我的身体也被我遗失。遗失不掉的,只有痛苦的回忆与自责。

十二面体缓慢的靠近目标,就像是永久的被封存在地下的潜艇,如果不是哗啦啦咔嚓嚓的沙尘与石块撞击外壳的声响,我甚至意识不到“足球”是否真的被踢出了利莫里亚。

离开利莫里亚的瞬间,十二面体就被黑色的尘土包裹,我还抱着看一看利莫里亚大陆外观的想法,可我忘记了这个大家伙就是利用平流层的尘土,才在天上藏了将近十八年之久还没被AI找到——如今已经成了历史。

我下令让206机动队的行军参谋韦森,一个长着中国面孔却自称是英国贵族的小伙,代为指挥12个“足球”,向我们所负责区块领空的敌人逼近。每一个足球中,都有十三个工作人员,只有我和韦森所在的主舰是20人的配置。舰船内没有任何智能化的电子设备——目的是为了防止AI隔空接管人类武器——和AI彻底翻脸之后,人类和机器之间的沟通再次回归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时的状态,每一杆枪、每一门炮,都有交由相应的战士亲自操作。

“队长,敌人与我们距离2000米,但对我们的靠近并未采取任何行动,我们是否继续向前?”韦森收到雷达兵的命令之后,向我征询道。

我看着雷达图上的六个一字排开的红点,向韦森点了点头,后者则下令道:“按照之前的编队分成四部分,曼联、巴萨、千叶,以及解放者、恒大、沃尔夫斯堡两个分队分左右翼展开,慢慢形成包围圈,飞行至敌人1000米处待命。”总是被兄弟部队开玩笑是足球队,机动队索性就把十二艘十二面体战舰的名字以历史上的足球豪门来命名。

雷达图上,六个蓝色点子从主舰周围剥离,与主舰形成了一个钳口形编队,缓慢接近目标。然而,目标依然悬停在空中,没有逃离,也没有反击。

“队长……下一步怎么办?打吗?”

我看着韦森闪烁的眼神,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些颤抖。

“试着和敌人沟通。”

信号发出很久,对方没有任何回复。我心中忽然产生一个想法,“或许,这是他们的陷阱?”

“您的意思,他们是想诱敌深入?”

我点了点头,“询问207、209等兄弟部队,问问他们附近的敌人是否还在?”很快我就收到回复,我们周围的部队依然和敌人进行对峙,每一队面对的都是六个红色的未知红点,没有任何仪器能够穿透重重沙云,扫描出它们的具体形状和武器装备。

我拿起对讲机,只能向作战指挥室请示,布雷上校只说了两个字:进攻。五秒后又补充了两个字,“全体进攻”。

我迅速转述了上级的命令,十二个足球组成一个爪子,同时向六个红点掐去。炮弹如雨点般打向目标,例无虚发,在一千米左右的射程内,不存在任何的误差。从雷达上观察,所有炮弹皆已命中目标,然而敌人依然悬停于空中,就像是六个虚拟的红点,似乎没受到任何影响。

“阿贾克斯、大阪樱花高速前进,低空掠过敌机,观察敌情,其他战舰掩护。”

两艘战舰接到命令之后,一左一右突然加速,在掩护它们的炮弹轨迹的上空飞行,于六个红点之间迅速掠过,并将拍摄到的图像传回主舰。

“这是什么东西?”收到图片的士兵吼了一声。

小屏幕的图片迅速投影至空中,信息员合成了两艘战舰拍摄的同一架敌机的图形,在灰蒙蒙的图像之中,出现了一个比沙尘颜色略重的黑色陀螺状物体。信息员迅速修复了图片的噪点,陀螺状物体清晰之后,就不太像陀螺,更像是一坨不规则的牛粪被倒吊起来。

“究竟是什么东西长成了这幅样子?”韦森也问了一句,主舰中安静异常,收到图形的其他舰船也传来了各种疑问。

与此同时,阿贾克斯和大阪樱花再次略过敌机上空,拍摄了另外两架敌机的外形,传过来之后,利物浦舰的舰长吼道:“这是马蜂窝,我小时候还捅过,绝对是马蜂窝!”

经他提醒,大家恍然,然而战斗尚未停止,再之后发过来的动态视频中,我们清晰的看见了炮弹打入“马蜂窝”的整个过程,它们就像是一团黑色的棉花,把炮弹吸入了体内,就彻底让暴躁的炮弹没了脾气。

“快撤!”布雷上校忽然吼道,“机动队所有部队,全部撤回利莫里亚……”

随着一阵沙沙声,信号终断,我刚刚打算把命令传达给其他舰船,才发现我们其他舰船之间的通讯也断开了。

忽然之间,六个红点开始移动,雷达图上,六个红点分裂成了十二个红点,又从十二个红点分裂成二十四个红点,四十八个红点……直到雷达图被这密密麻麻的红色所包围,我下令主舰后撤的时候,另外十一艘舰船已经被红点彻底湮没……

没有任何挣扎,蓝色的点子彻底消失。黑云依旧静谧,隔绝着我们不了解的残酷真相,等我们回到利莫里亚,我和韦森奉命来到作战指挥室,却见布雷上校和十几名高参全都望着利莫里亚的防卫图目瞪口呆。

“消失了?”

“一个不剩。”

布雷上校垂着头,他面前的雷达图上干干净净,利莫里亚周边没有任何红色点子,也没有我方的战力布防,旁边的参谋则替他回答了我们心中的疑问,“它们就像是在原地融化了一般,消失的一个不剩,我们完全不知道它们如何离去,一如它们如何到来。”

另一名参谋补充道:“这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新式武器。”

布雷上校再抬起头的时候,额头上的细汗晶莹剔透,他望向了我们身后的方向,半晌才说:“还没有其他舰船的消息吗?”作战指挥室内鸦雀无声,战前的亢奋杳然无踪。

“汇报战后伤亡。”

“机动队派出12支部队,144艘战舰,1956名官兵,如今……只回来7艘,其他战舰和战士,下落不明。”

听到这个结果,人们尚未来得及沉默,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所有人都看着布雷上校缓缓拿起话筒,只是唯唯诺诺的说了几句含糊的话。放下话筒之后,他忽然下令,“收缴206机动队赵仲明及其队员武器,将他们送交至机密事务司。”

熟悉的白色墙壁,白色的顶光和潮湿中带有血腥的气味,曾经还是程复的我,不知多少次进入与这间审讯室类似的房间,受了多少苦楚。一个白人女审查官推着铁门进来,她一头棕色的短发,身穿我熟悉的深蓝色制服。她五官小巧精致,浅蓝色的眸子里荡漾着令人心动的湖水。

“没想到,我还有审讯你的一天。”她像是开了一句玩笑,不过言语的信息中,透露出我们曾经相识。

“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她摆了摆手,“目前尚不能定义你为犯人,所以你并不是犯罪才被请进这里。”她抛给我几张文件,“我们刚刚遭遇了利莫里亚升空以来最大的一次挫败,敌人在我们的城门之下,几分钟内便让我们的防线彻底崩溃,然而我们还不知道它们是靠什么武器打败的我们……”

“我刚刚参与了战争,这场战争最令人恐惧之处,是未知。”

“万事皆有因果,在敌人出现之前,我们捕捉到了一段自利莫里亚内部发出的加密电波,综合之后的战争,我们有理由推断,就是这道电波,向我们的敌人暴露了利莫里亚的位置。”她敲了敲文件上一些数字,然后直视我的眼睛,“进一步推断,利莫里亚内部混入了来自敌人的间谍,而大陆最近的一次与外界接触,就是接管MU的那一次,而负责登船任务的,就是你们206机动队。在你之后的报告中,提到了你曾在MU的指挥室中,击毙了一名伪装成人类女性的AI,而对于MU上其他的AI,根据指示,你们已经原地销毁,然而这次的电波的发出,显然是你们工作的失误。”

“你的意思是,是我们放进了间谍?”我试探性的问道,“可是所有人,都已经交给你们处理了,我们只是负责逮捕和押送,即便出了疏漏,你们也找不到我们罢。”

她嘴角微微一笑,眼神中并没有我期望看到受到侵犯的愤怒,“我们传你们过来,也不是期望从你嘴里问出什么,而是通过你的记忆,来检索你们见到的所有人,与抓来的人进行匹配,看看是否有没有被疏忽的对象,一旦锁定了目标,就可以发布基因通缉,杀死作案分子。”

我心中一个咯噔,“记忆……检索……”

她站起身,指着右侧的一个门口道,“请随我进去,接受记忆扫描。”她则拿起记录板,率先打开门。里面是一间暗室,暗室之中,有一台仪器立在其中,通过那个半圆的罩头和无数电极芯片,我想起曾经在硅城做的那个记忆检查,脑子中的所有记忆,都会像放电影般的呈现在外人面前。

我的记忆是程复,并不是赵仲明,如果接受检查,这个关乎命运的秘密就不存在了。

看着我愣着不动,她便说道:“怎么,心里有鬼?”

“我在回忆当日的细节……”

“不用了。”她又是微微一笑,“不用担心遗忘,因为,总有一个地方,会帮你记录所有过往。”

“那是什么地方?”

“不用害怕。”她没有回答我的提问,却用一种温柔的语气回应着我,“相信我。”

她再次一指那台机器,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她眸子中清澈的湖水,迈进了那扇门。她将门关上,落锁。房间立刻变得漆黑,仪器上闪烁的红黄光芒在我们之间传递着,她忽然道:“是心,大脑遗忘的记忆,心却永远忘不了。”

当我还在思考这句话蕴含的意义,忽然嘴唇一润,我便意识到她的记录板硌到了我的腰眼,随后顺着我的后背和墙壁之间的间隙慢慢向下滑动,直到落地。而她曾经拿着记录板的左手,则勾住了我的脖颈,像是要把我的脑袋塞进她的身体,右手则按住了我的左胸。

“想起来了吗?”她的唇拉开几公分的距离问我,我能感受到她轻微的呼吸。

“你是……为什么……”

“你还是没想起来,那我再帮你。”她又吻了过来,而这次她帮我回忆的力度有点大,似乎吻了一个世纪才松口。而在这一个世纪中,我的心脏,或者说,那是赵仲明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回应着她热烈的拥吻……

“我感觉到,它想起来了。”她抚摸着我的胸膛,“答应我,以后把赵仲明还给我。”

“你是她的……”

黑暗中,她嗯了一声,“幸好我争吵了一把,才把审讯你的权利拿到手,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他跟你说了这件事?”

她噗嗤一笑:“看来,我把我的记忆痕迹抹得也太过于干净了。你作为程复的记忆,就是我植入赵仲明大脑内的。”

我想起了赵仲明躺在床上,身旁那个模糊的人影和模糊的声音,原来就是她。“我会把他还给你,不过……他的记忆,很难找回了。”

她又按了下我的胸膛,“心记得,我也记得,虽然不见得能完全恢复,但只要把我们生活在一起的点滴记忆重新拼凑,也就足够。”

我知道现在不是替赵仲明和她温存的时候,于是问道:“新大陆上的人,都还活着吗?”

“不容乐观,他们被关押的位置,连我们机密事务司都不能染指,那是利莫里亚的核心秘密,我也只是负责外围的审讯,并无权限接触到真相的核心。”

“我想救他们。”

“你还是忍耐一番吧,记住赵仲明为你冒的风险,不要轻易浪费他对你的信任。”

“但是,如果我就这样苟且偷生下去,不仅辜负了他的牺牲,更浪费了我复活的意义……”片刻的安静,她忽然幽幽的在我耳边道:“你们两个有些地方真是类似,都有疯子的潜质。你根本不了解利莫里亚,即便你能接触到他们,也救不了他们……况且,发生了这一场惨败,我认为,你们一起来的这些人,活不了多久了。”

“那我更要救他们!你告诉我,他们到底在哪里?”

“你太幼稚了!”她退开了一步,按住胸膛的手也从衣服上滑落,语气变得失望,“如果你再这么鲁莽下去,只能拉着赵仲明为你的愚蠢陪葬!救人,你以为救人就那么容易?我看过你的记忆,你自从夸父农场逃脱之后,到底成功的救过几个人?”

我无言以对,她掀开了我内心最避讳的疮口,而她似乎并不在意我是否痛苦,继续道:“你和赵仲明又完全不同,他明白自己牺牲的意义能够换来什么,可你呢,程复,你根本不在乎你是否会牺牲,更不在乎你牺牲之后能否换来更伟大的意义,你只想一味的成为一个英雄,可你要知道,人类历史上的英雄,都是悲剧收尾,他们个人的命运被牺牲成全,可他们生前的伟业,帝国,人民,随从,部属,却因为他们个人的牺牲而连累……”她尽力的压低自己的声音,“程复,你的目的很明确,你想救人,可你永远处在一种迷茫的状态,没有合理的方案,缺乏冷静的分析和考虑,无论你从夸父农场的迫降,还是MU的回归来看,你都只是一个容易被情绪操控的自私鬼,别人为你的牺牲,永远无法唤醒你内心的觉悟,你从未在一次次的失败中,汲取有用的教训,如今,面对着前所未有的强大敌人,你却依然我行我素……”

“那我该怎么办?”我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悲痛,“他们是因为我犯下的错误,才走上这一步,我不想让他们因我而死。”

“在人类仅存的火种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面前,你那小小的愧疚,算得了什么?就算你救得了你的朋友,你难道能左右得了人类走向灭亡的命运?”她这句话,忽然像是在我眼前点燃了一盏灯,“跳出自己的情绪吧,清醒的活着,等你真的明白为什么而活的时候,我会帮你走向更多的真相,即便拼了性命,就像是赵仲明这个傻瓜一样。”

临出门前,我拉住她的手,“你叫什么名字?”

“娜塔莎。”说完,她打开了门。

娜塔莎的名字仿佛就是开启大脑中一些封存记忆的密钥。在我离开机密事务司回去的路上,赵仲明与她的点点滴滴,开始在我心中出现了模糊的影子。

在机密事务司,娜塔莎了解到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于是她产生了某些奇怪的想法,通过对一些禁书的整理,通过记忆植入,她掌握了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人类智慧,但是这些,她只对赵仲明说过。

他们在一次次的工作接触中逐渐熟识,是她告诉了赵仲明那粉红色小药丸的秘密,并怂恿着他,与她体验伊甸园中毒蛇教唆夏娃吃下的禁果味道。

他们一次次的幽会,在任何没有监视设备的地方接吻,一次次的挑衅着利莫里亚最严格的法律,却又一次次的成功,他们已经在这紧张与刺激的游戏里上瘾,直到赵仲明宣布,他打算退出游戏。

也是娜塔莎,在犯人身上搜出的违禁物品中,发现了那个神秘的挂坠,并在登记簿上让挂坠的名字永远消失。就是这个挂坠,把娜塔莎从梦中唤醒,以至于当她再次看到赵仲明的身体,就迫不及待的和它再重温一遍曾经的玩法。虽然她的举动吓住了我的灵魂,但是赵仲明的身体却极力的迎合着她,她说的没错,脑子忘记的事,心都记得。

我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心脏跳动的像是个淘气的猴子。

战争发生在凌晨,而我从神秘事务司出来,乘着履带上经过公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每天都有一些愤怒的学生来到公园的广场游行示威,痛骂程复,痛骂敌人,痛骂一切与反战相关的理论。没有人去谈论昨晚人类的危机,没人去谈论战士的牺牲,就连重复播放的军事新闻也没有一个字提及这一场近在咫尺的战争与牺牲,战士们的会议依旧是如何一步步实现陆地收复的远大梦想;而学生们的想象力,已经延伸到与AI单兵作战的细节之中,他们甚至认为,一刀抹在AI的脖颈上,也会有鲜红的血液飙出。

娜塔莎与我在暗室之中点燃的蜡烛,等我来到109团驻地楼下之时,已经燃成火炬,为我照亮了更宽阔的天地。我做事情确实缺乏策略,所以造成了一次次的牺牲。

驻地大厅两侧,反复播放着人类与AI作战之中所取得的一次次胜利,却又巧妙的避开了人类最终失败这一事实。我心中回响着娜塔莎的声音,可眼睛却在屏幕上父亲取得的东北亚防御反击战战史展览板前驻留。这段历史,还是发生在我三岁的那年,或许我最早的记忆,就发生在父亲打完胜仗之后,回到用它的胡子蹭我脸蛋的那一刻。当时的我,自然不知道父亲6月份指挥第四飞行大队实现了贝加尔湖奇袭之后的两个小时,又配合了两栖部队登陆北海道,成功拔掉了AI半年前在北海道建立的军事基地,历史上称为“北海道之夏”,而在此前的那个春节,父亲的部队实际上是越过敌人的重重封锁,率先占领了白令海,在阿拉斯加的冰天雪地上过了一个春节。当时人们只是认为,他不过是为了营救被驱赶入北方,不愿意屈服于AI统治的人类,可后来对阿拉斯加的坚守看出来,他并不打算放弃这个基地。

几个月之后随着一场场空中突袭和阻击战的胜利,战争分析家们才明白,他控制阿拉斯加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控制北极地磁点,进而控制整个地球的磁场变化,也正是占据了这个战略“制磁点”,敌人的导弹和飞机就失去了精准度和航向。

这是一次战略上的胜利,它成功导致次年5月的关岛收复,以及6月的檀香山会师,在第四飞行大队的主导下,中国为主的中东亚共同体海军和南太平洋海军胜利会师夏威夷诸岛,成功收回了人类在北太平洋的制海权。

父亲之所以能够一次次的在北太平洋打败敌人,是因为他对事情的深谋远虑,以及四两拨千斤的智慧,而我作为他唯一的儿子,以及曾经被植入过他记忆的人,却从没有继承他的丝毫优点。

阿历克斯并不在办公室之中,我来找他,只是希望从他的嘴里了解到施文郁的信息,他既是张颂玲,即施云的父亲,又是利莫里亚的设计者——这是大河原树留给我唯一有用的信息,如果能找到施文郁,得到他的帮助,对我来说必然事半功倍。

回去的路上,第九区依然在封锁之中,不断有记忆扫描仪器被推进去,陆警似乎只能通过最笨,却又最有效的挨个筛查记忆片段来寻找曾经在夜里妄图盗取程复尸体的捣乱分子,或许,正是昨晚的战争让军方警惕,这些捣乱分子极有可能就是发射信号的敌人间谍。

“赵仲明!”我出神之时,身后传来一声稍显稚嫩的呼喊。等他喊第二声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就是赵仲明。他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陆警,一套合身的警服与他白皙的脸庞极为不搭,就像是个中性孩子强行穿上了成年人的衣服。

“你小子!”我装作很熟的样子和他招呼着,同时在他胸口的证件上看到他姓名一栏写的竟然是11-D02625,看到这个匹配,脑子里属于赵仲明的记忆似乎被唤醒了,三个字浮出脑海:原生人。只有在利莫里亚通过基因技术培育出来的新人类,才只被冠以编号。

“干什么去?”他语气听不出任何的感情。

“回家。”

“那好,根据利莫里亚陆地防卫章程规定,机动队有责任和义务配合陆警的相关治安工作,而我们如今正缺人手,我现在征召你来辅助我们的审查。”他的要求提的理直气壮,我想不出理由拒绝,而我也好奇那些人的身份,就很顺从的和他并肩而行。

“到底是什么人?真是程复的同伙?”我趁机打听。

“无可奉告。”

“电视新闻说,目前警方已经锁定了一个人的身份,是谁?”

“无可奉告。”

“目前掌握了什么可靠信息?”

“无可奉告。”

“那你能奉告什么?”我装作起了脾气,“你拉我来工作,却又不和我信息共享,那我怎么能明白无误的去寻找我们需要的东西?”

“记忆扫描仪会帮我找到,而你需要做的,就是从屋子里把人给我摁住,如果有人趁机逃逸,那你就要像条狗一样,把他们追回来。”这人说话是相当没有礼貌,而且这些话说出来也没有任何的态度和表情,给人一副城府甚深的感觉。

“找我帮忙还没有诚意,那我这忙,便不帮了,违纪便违纪吧,反正我也要去109团,怕你?”我做势便要转身离开。

“喂!”他冷冰冰的喊住我,“只回答你一个问题,你问吧。”

我转身又和他朝着第九区内部走去,“有一个人受伤了,据说通过血液基因,已经确定了那人的身份,他是谁?”

“一个死人。”

“死了?”

“不,那是一个死人的基因,我们查到的数据显示,这个人在20年前就已经死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远处跑来了一个和他同样年纪的白净小伙子,名字是10-F17623。

“报告!”F17623立正,“发现一间可疑房间,房间内部被锁住,摄像机被破坏,红外测量显示,房间内并没有人。”

我随着他们小跑到这间诡异的房间门口,这里像是一个学校,而这间屋子,就是教室楼梯拐角处的一间杂物室,其中还有各种仪器的开关。学校相关负责人也来到了门外,已经向我们解释过,房间只能从内部锁上,外面没有钥匙可以打开。

随着激光切割的热气,当啷一声,内部的门锁与门板分离,陆警拉开房门之后,除了看到一些打扫卫生的工具以及闪烁的仪表盘和上面的数字,六七平方米的空间内绝对不会有任何可疑的人。

就当我们准备撤离的时候,一名陆警却指着房间一角的通风口喊道:“血!”虽然是早已经变成暗褐色的一个极小的红点,还是被发现了。对血液的调查结果在几分钟之后就公布了出来,与当日采集到曾经的嫌犯完全吻合。

“打开通风道!”D02625举起手枪,瞄准那通风洞口的百叶挡板缝隙。一名陆警搬来梯子,等支好之后,我却捷足先登,争着爬了上去。我按照要求摘掉了洞口的百叶挡板,这里露出一个只有五十公分宽的正方形洞口,作为一个大男人,我的肩膀倾斜着,方能挤进去半个身子,我努力的想要抵达横着的通风口,脑子里想着如何帮助这些想抢我尸体的人掩盖一切存在的蛛丝马迹。

我试着用手扒着上去,可肩膀无法通过通道,于是我把手缩在身下,脚蹬在最顶端的梯棱上,终于能把鼻子上部的半个脑袋送上了通风道口平行的管道高度。

我向内望去,在距离我眼睛三十公分的地方,一双眼睛也正看着我,眼睛是杏黄色,瞳孔却是两道竖线,乍一看像是一只猫正蹲在我的面前,可是,这一双眼睛确实长在了一个人的脸上,她脸型细长,头发蓬乱,鼻孔外翻,嘴巴却又扁平,一张丑陋如女鬼的女人脸。

我猛地深吸一口气,差一点就喊了出来。下面的人因为梯子的剧烈晃动意识到不对劲,他们问道:“有什么情况?”

“没有……”我盯着那眼睛,可我说话的时候她并没有扑过来,我手臂上的毛孔不断放大,被锁住的上身一阵战栗,“什么都没有。”

“看到血液了吗?”

“没有。”

“能不能爬上去?”

“很难!”我说话之时,那双眼睛眨了一下,似乎对我的表现很感兴趣,同时也点了点头,扁平的嘴里吐出来一个两公分的圆柱状物体,低头轻轻放在通风道的边缘,然后便缩着身子,缓缓向后退去,她的动作很轻,轻到在我面前,也很难听到任何声响。

下面的声音开始讨论,“真是见了鬼,那人到底怎么逃走的?”也有人建议用微型遥控摄影机去试一试,于是我被要求下来,我装作很困难的摇晃着两肩,当肩膀离开洞口的时候,假装舒展手臂的时候,悄悄把那“人”吐出来的圆柱物体攥进了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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