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放虎归山西
“仁至义尽”一词,在我的耳朵记忆里,最先出自霍师之口。霍师者,霍师傅之简称也,襄垣五中职工,后勤处大总管。
哦,说起霍师,说起五中,胸中竟然涌起千头万绪。让我平下胸,理一理头绪先。
记得那是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的那年的八月底下午,伙伴们如约来到集结点。一个个骑着自行车,后座上绑着行李,车把上挎着书包,肩膀上扛着期望,脸蛋上洋溢着对新生活的向往。
趁我们等待那个磨磨蹭蹭,麻狐撵过来都没有两步紧走的家伙的当儿,妈妈去供销社扯了两块方格子床单,塞进我已经满得装不下的书包。
没骑多远,我们就上了大运高速。高速还没通车,但沥青路面已经铺好。并排骑在上面,无汽笛之乱耳,无坑洼之劳形。那心情,用老六张立宪的话形容:幸福得直哼哼。
两旁的风景更是美不胜收,但见那:绿意层层,硕果累累。绿意层层,风起处碧波荡漾;硕果累累,雨住时娇滴摇曳。大紫葡萄勾馋虫,半红苹果讨人涎。饱粒高粱重丢丢,满穗玉米沉甸甸。花草夹道,阡陌分田。牧童吹笛,车夫扬鞭。蝴蝶轻舞,蜻蜓翩跹。燕子掠地,雀儿冲天。四合宅院家家修,对开街门户户建。适令芳花朵朵开,应季蔬果样样鲜。枣酸瓜苦,椒辣薯甜。鸡鸣犬吠,猪叫羊咩。鹅浮水,鱼潜渊,水中青蛙坐白莲;马蹄疾,猫步闲,枝上栖鸟藏头眠。少嬉戏,长种田,乘凉老人扯闲篇;逢稔岁,遇登年,物阜民丰乐无边。
一路上谈笑风生,东瞅西看,不觉得红日西坠,时过境迁,来到襄平线上方。停车观望车马人流从桥下穿梭时,我不由地想起了王小波笔下驾着两丈高白蜡杆双拐走在洛阳大街从别人头上横跨而过的流氓李靖,黑绸长袍底下什么都不穿,露出毛绒绒的双腿和刺上飞翔燕子的别的东西。
复骑几步,沿匝道兜转下来,加入由各乡村小股势力汇成的自行车大军,浩荡东进。不时有公交或面包车“滴滴”驶过,人才挤挤,轮胎扁扁。甚至有纨绔之徒骑着125摩托车风一般飞驰而过,松开纽扣的衬衫猎猎作响,羡煞旁人。
我忽然想起不久前骑摩托来报名时,由于人生地不熟,在高速上超出去好远才发觉不对劲儿,又折了回来。在村口看见个学校扑了进去,却被告知来错地方了,“这是初中,高中还得往里走。”
来到大门口,石子墙面上“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八字繁体行书告诉我就是这里,里面的景象却又让我裹足不前,腹诽不已:这他妈哪是学校,分明是个寺庙嘛。你道是怎样一处所在,但见那:大门紧锁,房屋陈旧。大门紧锁,锈迹斑斑缺漆油;房屋陈旧,墙壁驳驳失维修。屋顶落草,檐前积垢。椽檩虫蛀,垣墙碱溲。雕梁画栋,金刚怒目威严显;滴水猫头,螭吻张牙霸气露。大道至简,曲径通幽。青石砌成,蓝砖铺就。古柏参天干笔直,树荫遮地叶浓稠。蝉蛩鸣唧送炎夏,鹂雀啁啾迎凉秋。
正踟躇间,忽见左道旁门虚掩。门里有一传达室。传达室有一大爷。大爷鼻上托一花镜,手中把一报纸。
我敲门而入。
大爷从眼镜上方乜斜一下,抬起头来。
“大爷,请问咱们这是不是五中?”
“是咧。咋,报名了?”
“嗯。”
“从左边拐进去,再右拐。教导处报名。”
“好的。谢谢啊。”
拐进去一看,嚯,果然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排八九十年代风格的窑洞式平房,玻璃明亮,墙面洁白,一溜儿红漆大字格外醒目。
走进教导处,一个正襟危坐于桌前的领导模样的男子站起来,笑盈盈接待我们。短暂交流后,收了我一千多块报名费,署名某某某。字迹笔锋圆润,沉稳遒劲。
“儿子,你看人家这俩字写得,真不赖。”
“嗯。有两把刷子。不过比你差远了。”
正发动摩托间,一对母女进来。我给指了指方向,带着妈妈打道回府了。
这一次再来报到,就轻车熟路了。何况还有这麽一大波殊途同归之人,随波逐流即可。
校门大开。几天光景,已然油漆一新。梭镖枪头直挺挺刺向苍穹。想到攀爬时有可能一失足成李莲英,我不由得胯下一紧,推车进去。
西厢房前围了一群人,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或交头接耳,或指手画脚。走近一看,原来是墙壁上红纸白字写着已经分好班级的新生名单。密密麻麻,有五六百人。
找到自己的名字后,复往里走。同样格局的三套青砖瓦房分布东西北三面。墙壁驳驳,灰皮掉掉,苔痕绿绿,光线暗暗。
N年后,当我把这张图片贴到空间后,锤子评论道:我总赶脚鲁智深在这里呆过。我本想说,非也非也,是侯智深。但我不想剧透太多,就只是说,好眼力,这原本就一寺庙。
往右拐几步,小圆门里面是车棚。再左拐,眼前豁然开朗。低矮的侧柏郁郁葱葱,崭新的平房齐齐整整。花团锦簇,生意盎然。人声鼎沸,甚嚣尘上。
支起车子,我走到94班男生一号宿舍门口朝里探望。一屋子的人,男的女的,站着的坐着的。一位父亲正给儿子零花钱,一位母亲在给儿子铺床。还有不知是谁家的美女姐姐,忙里忙外,招呼这个,帮衬那个。二十出头,一袭黑衣,一束马尾,甚是动人。
“愣甚的咧,还不赶紧进来。”
“哦。”
“叫什麽名字?”
“米汤。”
“来得真早班咧,就短你的了。你的床位在那儿。”
过去一看,嗬,安排得真周到,床位都已经事先编上名字了。放下书包,出去把车子上的行李解回来,然后存了车子。
“赶紧利索了,出去吃饭。晚上七点半到教室集合。”黑衣姐姐说。
“天。原来是班主任。”
“这位同学,你和我家耀哥换个铺哇?你到上铺去,行不行?”
“行了。”
在写这件事之前,我还跟耀哥说:“我还记得是阿姨送你去的学校。”耀哥说:“哈哈哈哈,你真好记性。”我说:“我不是要听你的赞美,我的意思是你不怕别人看到以后笑话你不够独立?”耀哥说:“没事儿。那可是俺第一次住校。”我说:“了然了然。”
铺行李间,有人带回个令人捧腹大笑的消息来:有个男生苦苦找不到自己的床位,一番找寻才知,原来是被安排到女生宿舍去了。如你所知,他的名字跟顾长卫的老婆的名儿同音。
铺好后,我出去找老同学去了。同学鹏,起了个胆瓶名儿的卤壶壶……一年光景,他们已经是我的学长了。
他们正在搞卫生。边搞边打闹,你扔我只臭袜子,我叫他个破外号,他抢我个小苹果。打闹间,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叫嚷着从门前路过。你道他怎生模样:个子矮矮,155;身子肥肥,155;脑袋圆圆,15.5;嘴唇厚厚,1.55。皮肤黝黝,眼神炯炯。上穿枣红半袖,下着铁灰长裤,脚蹬牛皮凉鞋。神采奕奕,威风凛凛。
他们看到大叔,马上来了精神,就像小流氓碰见小女生一样胡作非为起来,将其拽进宿舍,吹流氓口哨,开流氓玩笑,还一口一个“霍师”地叫着。
“霍师”板起脸,睁大眼,噘起下嘴唇,骂骂咧咧,训训斥斥。甚至扬起手,装出一副嗔怒的样子,“这群捣蛋鬼,打你王拜儿的。”他们笑得更欢了。
“那是谁呀?”我悄悄问道。
“霍师,管后勤的。还负责每天晚上查寝室。”
“你们怎麽敢和他那样耍笑?”
“没事儿。好人儿,不怕。习惯了。”
倒歇中我得知,宿舍在他们高一时是教室,现在每一大间被隔断成了三小间。原话是这样的,“你们现在条件好多了。一来就住新房,用新楼。我们当时就在那瓦房里住。四五十人挤一间,冬天烧俩蜂窝煤炉子,快冻死了。”一副六零年代过来人的口吻。
我本不以为然。后来才知道,好处不仅仅是他们提及的这麽一点点。
幸甚至哉。
饭毕,跟新伙伴们相跟着去教室。
西下台阶,一幢三层崭新小白楼赫然入目。瓷砖墙,铝合金窗,大口径落水管,球形垃圾桶,现代化设施应有尽有。两盆瓜子黄杨被修理成了球样。进了楼道,水磨石地面坦荡如镜,图案简洁大方。
上二楼右拐,是办公室。紧挨着就是94班。早到的人们山雀儿下山一样叽叽喳喳,聊得不亦乐乎。
我跟一个笑容腼腆,蓄着鲁大师式胡须的男生坐到窗户边的角落里。双手摩挲着梦寐以求的单人桌凳,我此起彼伏,“梦想实现了呀。”
未几,穿黑秋衣的班主任飞鸟般蹦进教室。雀儿们安静下来。
毕竟不知她姓甚名谁,教何科目,见面会上又将发生什麽事情,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