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我到外地上学,过年回来,发现已经搬家了。
虽然之前打过电话剧过透,但没能给我留个房间这一点是我未曾料到的。
看来我家里人还真是有点欧.亨利式的幽默。
原先带上房门,关上插销就能“躲进小楼成一统”的生活一去不返,现在我得捂在被子看闲书敲键盘,昂首眼收K线图,低头听闻麻将声,窗外爷爷怀揣收音机,袖口笼着一卷报纸在巡逻,隔他个三五分钟就要招呼我吃点这个喝点那个、看书灯打大一点、少玩电脑眼睛会瞎掉的、坐久了要起来动两下。我爷爷是个说话极有节奏感的人,听他念叨十分洗脑,搞得我看书不能,所以我总会找些由头到外面转悠,出门之前我们之间的对话简直是浑然天成的RAP:“钥匙有不有?”“有!”“车卡有不有?”“有!有!”“手上钱有不有?”“有!有!有!”
大清早的我卷起秋裤裹上袄子,鞋子一蹬就往外面跑,先在附近包一个面窝或者穿一根油条,然后去面馆拍一碗牛肉口味的素粉,心情好的时候我会让老板娘跟我多舀两瓢辣椒,吃得口唇外翻泪眼模糊,就着这股热气满脸通红地往车站走,上和我同时到达车站的那辆公交,视情况决定今天是去区图书馆、市图书馆还是省图书馆。
区图书馆在汉阳。那周围又是修立交又是修地铁,双管齐下,挖得飞沙走石,卷起来的扬尘经久不散,好像奥姆真理教投放的沙林毒气。这车也像是在撒哈拉沙漠上行驶,看不到马路对面,看不到马路的尽头,也看不到后视镜的镜头。也是应了那句歌词:“敢问路在何方?”。
司机心中有路,明镜也似,把个电动车(油电混合动力?)开得像火箭,凛然间有碾压一切的杀气,只见车门逼近某个模糊不清的站台,司机开腔一嗓子:“红光村,下的做声!”
没有人做声,吓尿的都在擦裤子,司机就又一催油门向前杀去。
这时候我才深刻体会到公交司机之内功深厚,武汉在这一点上绝非浪得虚名。
市图书馆在汉口,以前是汉口的区图书馆,后来又有扩建,但也算不上大,三层楼,圆环套圆环,每层都是一个焦点在X轴上的椭圆,借阅室就分布在椭圆的两边,一楼是覆盖无线网络的自习室,市民们各自拎着笔记型电脑来此以自习的名义分心。市图本身没什么特点,反倒是旁边台北路上一家老西安羊肉泡馍滋味极好令我记忆深刻,老饕必知。
此外,附近还有一家据说是台湾老板开的独立书店,装修精美格调高雅,二十四小时营业,里面咖啡吧台放着爵士乐,不幸的是门口亦在修路,等到打桩机,钻孔机,挖掘机三机和鸣的时候,爵士就会被强行混音成乡村的士高。不过也好,还是乡村的士高与这个城市更搭一些。
有次路过书店,听闻一段这样的对话,不禁感慨其格调之高:
中年妇女拖着中学生女儿:“你们这里有冒得黄冈真题卖啊?”
书店店员施施然款步走来:“这位女士你好,很抱歉我们不出售教辅书籍,这里是生活书店。”
“生活书店…”我反复吟咏着那位女店员的台词,觉得可以用在小说里。于是当即买了本唐诺的文集,就当是提前支付的版权费了。
五十多块,无有折扣,生活书店里书籍的价格一点都不生活化…
省图书馆在武昌,一座波浪形的建筑偎在宽阔的马路上(白鹭街?),这也是武汉为数不多音容宛在的马路之一了,其他的大都面目全非像刚被日军轰炸过。省图的配置就比较高科技,多媒体影音室被半包围成好多个小房间,每间独享超大液晶屏幕和环绕立体声耳机,旁边架子上提供借阅的电影蓝光碟。
省图占地面积颇大,到处都有自习的桌椅,每个座位还贴心的配备了白色小夜灯。第一次来的时候觉得人比书多,其实书也多,只是书架区域间隔较远,让人觉得没有多少书,又无处不是书。
去一次省图总是要走很多路,偶尔还会逛到相隔一站的汉街去。坐车回来整个人都要瘫在座位上。
某天随性搭公交,后排靠窗恰有座,公交沿江而行,夕阳西下,江水被染得像是我早上吃多了辣椒的脸,穿过桥底、绕过引桥、上桥、下桥…我下车离开,精神舒畅,想回头记下线路,但那辆车已经消失在红绿灯,乱窜马路的行人和茫茫车海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