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人皆唤我祸水,我不知是我错了,或是世道错了。
观里的香薰染我宽大的袖,日复一日,我跪在蒲团上,青灰色的道袍低低垂下,或是我不配享红尘乐事,入了观中,我以为我是道姑,身边的人却又恭敬有礼,唤我夫人。我快遗忘夫婿的模样,脑中只有那尊泥塑的面庞。
我恨,真的。我任由身旁的人跪在池边为我画钿,水汽袅袅,竟跟道观里挡住真人面容的香气是一样的形状。我的丈夫怯懦,我便要坚强;我的兄长贪婪,我便要娇媚;我的叔伯族人怕死,我便舍出肉身,去享富贵,去博宠爱,去拼高低。夜里躺在我身侧的男人,褪下黄袍便散出老人的味道,我曾久不能寐,抬眼问月为何是我承受这一切,镶嵌在钗上的明珠映着光,仿佛拥有它便是一种至高的荣耀。
我曾企盼有个孩子,不需眉眼肖像,不需聪明乖巧,只要在这寂寥的岁月里与我作伴,我愿用所有的爱来供养他。那个男人抱着我,语气中带着爱怜,掐灭了我此生对温暖的最后期望。他说,在这盛世他可以给我一切,在他身后,他与我的爱情将千古传扬,我和他已拥有永远,孩子他有许多,那些比我年长、曾对我垂涎的男人,也是我的孩子。我不再有遗憾,我要挥霍,挥霍他说的这个,可以给我一切的盛世,反正,我又有什么可珍惜的呢。
我本不想逃,就像每一次,我不想离开安静的王府、不想离开清修的道观那样,我穿上最华美的衣服,戴上最中意的发簪,我总是想在熟悉的气味里寻求归宿。可惜了,我的每一次离去都无法回头,我的每一次离去都无可选择。兵丁全副胄甲护我上车,那个男人牢牢握着我的手腕,他没察觉,他说别怕的时候手心都是凉的,他老了。
我竟不是那么意外,破庙外的兵丁不肯再走,他们骂我不详误国,我笑出了声,笑出了泪,最后心底竟生出了一丝感激,感激这些军士,今夜之后,我不需再走,感激上苍,今夜过后,我终于不必再笑。我端起酒杯,低低一拜,那个年老的男人竟拂面哭出了声,不必了,不必强装情深,你眼角的那滴泪,何尝是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