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02

百感交集的岁月,斑驳蒙尘的往事,那份温暖永留心间


星期天上午在家里收拾家务,门被敲响。我打开门,一个约三十岁的年轻人穿着睡衣,手里拿着快递站在我家门前。

我近期不曾有快递。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快递怎么穿成这样?我警惕的看着他。

“我下楼取个快递,门被风关上了。借用下你的手机给我妈打个电话,让他把备用钥匙送过来。”年轻人解释说。

原来是对门邻居。我把手机递给了他。他打完电话把手机还给我。

“进来坐吧。”我礼貌的说。即是邻居感情就近一些。

他客气的说:“不用了,一会就送过来了。”

我关上了家门。

虽是十多年的邻居,我不曾见过这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顶多有时能听到他家里的电视机声,仅此而已。

这就是现在的邻居关系,如陌路一般。

坐在沙发上,我心里颇有感慨:邻居,邻居!这就是我现在的邻居!

一、想起儿时的邻居,温暖如亲

我不由的想起儿时的邻居,回到了童年的时光里。

童年时,我家邻居是一对陈姓夫妇,他们无儿无女。五十多岁。

因为他们住在我们家前面,我父母亲称他们家为“前院”。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娘常说:“往前院送点。

我们家在陈家后面,所以陈家称我们家为“后院”。他对别人提起我们家也是常说后院怎么怎么的。

我们前后院儿,就像一家人,那温馨的邻居岁月,让我终生难忘。

那时,我们家姊妹六个,一家八口人,家境贫寒,尽管父母与哥哥姐姐们在生产队里起早贪黑的劳作挣工分,可分到的粮食总是很有限。又因为我们家是“地主”成份,在生产队里受歧视,分到的粮食多是次等品。我清楚的记得有一次,别人家分到的玉米穗又大又饱满,我们家分的却是小而干瘪缺头少尾的。心里总是羡慕别人家的。

父母小心做人,从不说一句枉言。

在那贫寒的岁月里,野菜就成了家里主粮的一部分。

尽管穷,(那时的人都不富裕,都差不多的物质匮乏)母亲时常对我们说:“穷要有志气,人穷志不短。”“树要有皮,人要有脸。”“脚站正,影不歪。”“远亲不如近邻。要尊重你陈娘陈伯”等等的话。

前院的陈娘家是贫农,生活比我们家好点。她家的玉米糁饭比我家的稠。她家的汤面条里的面条比我家的多,我家的面条里有一半是野菜。她家的面条饭里有很好闻的茴香叶子、红红的辣椒。香喷喷的大黄豆。那炝锅的香喷飘到我们家,小小的我就会馋的直流口水。

吃饭时,陈娘总会端着饭碗站在她家的后墙角向我家张望。看到我时就会叫:“慧儿,把碗儿拿来。”

我总会乐不可支的抱着小木碗跑去

陈娘先让我坐在她家的小木凳上,然后把盛满饭的小木碗递到我手上。还一再嘱托:“小心热!小心烫!慢慢吃。”之类的话。

那时我六七岁,觉得陈娘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母亲知道了就虎着脸教训我:“不准再去陈娘家吃饭!人家也不宽裕,再说咱成份不好,不能让人家跟着咱带灾......”

我听娘的话,陈娘再叫我时,我会跑到屋里关上门,抵抗那磁力十足的诱惑。尽管我喜欢她家的饭,但我不敢违抗母亲的命令,怕母亲生气。

陈娘为此数落过我母亲,有一次她还气呼呼的拿走了我的小木碗,盛了满满的一碗水饺送到我手里。那是陈伯烧了一个大马蜂窝,用蜂蛹做的馅,好吃极了。

在那普遍都缺吃少穿的年代里,有吃的,能填饱肚子就是最幸福的事儿了。之于我,能吃到蜂蛹水饺是一件无比快乐的事情。

我们家改善生活时,母亲也总是说:“去,到前院叫你陈娘陈伯过来。”

我去叫。他们也乐呵呵的来。在我家的餐桌前,母亲请他们老俩坐上席,两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一顿饭就能吃的香味十足,快乐满茅屋。

其实,我们家改善生活,多是父亲在山上打到了野味,獾猪啦,果子狸啦,套住草鹿啦。母亲就炒上一大盆,放在桌子的中央,大家围坐在一起吃,边吃边聊。气氛是快乐融洽的。

那时山上的野兽比较多,想吃肉就上山下套。

就这样,邻居生活,在贫穷与快乐中,亲亲蜜蜜的其乐融融中向前滚动着。

二、母亲始终怀着一颗感恩的心

在那贫穷的岁月里, 因为陈娘陈伯对我们姊妹们好,母亲始终对他们老俩怀着一颗感恩的心

后来,陈伯的耳朵不知道为什么就聋了。什么也听不到了。陈娘就叫他“石聋子”。跟他说话时声音很大,还得比划着手势。又过了几年陈伯全傻了。除了吃什么也不知道了。他得的病可能是现在所说的“老年痴呆”。

陈伯整天像木桩似的呆坐着,出门去只会直走,不知回头,总走丢。

我大哥二哥也常帮陈娘去找一出门就回不来的陈伯。

后来,陈娘也病了。才开始她吃东西时总说食道不舒服,喉部好像有东西,不上不下的。 再后来她胸部总疼痛,吃东西老噎食物,难受的紧。看了医生,吃了药,也不见轻。

再后来,陈娘什么也吃不下去了。人也倒在床上了。我看到她躺在床上很憔悴,瘦的不成样子。大人们都说陈娘得的是“咽食”(即食道癌)怕活不了多久了。

我听到了很悲伤,不想她死,不想她离开我们。

在陈娘生病的日子里,母亲忙坏了,她像极了一只陀螺。

白天母亲在生产队长的领导下,下地干活。中间大家休息时,她去寻找为陈娘治病的单方儿。她也不想陈娘死,尽力想办法挽救她。

中午女人们放工早点,是因为要回家做饭的。母亲是一路小跑的,跟在她身后的我,也总是赶不上她。

母亲到了家,以最快的速度往锅里添上一家八口人吃饭的水,再生火烧水。然后吩咐我看火添柴,她再跑到前院为陈娘陈伯生火做饭。

就这样,母亲前后院来回的跑着,同时做两家人的饭菜。

父亲与哥哥姐姐们下工回来吃着饭,母亲就去前院喂陈伯陈娘吃饭,或喝水,他老两口已完全不能自立了。

有时母亲实在是忙不过来,就让大哥或二姐去喂陈娘陈伯吃饭。

生产队里是有纪律的,很严格,去晚了是要扣工分的。工分代表着口粮。没有工分就分不到粮食。在那难顾温饱的年月,吃才是头等大事儿。

母亲怕下地干活晚了,总是前后院忙完之后,草草的吃过饭嘱托我洗碗刷锅,她背着工具急匆匆的下地干活去了。我比锅台高不了多少,得搬个凳子站在上面洗碗。

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母亲尽心的照顾着不能自立的陈娘和陈伯,她很累,很忙。她总是做在前面吃在后面。当忙完一切吃饭时,不是饭已经不多了,就是没饭了,她就凑合着吃点东西下地干活去了。

那段时间母亲瘦的很快,晚上脱下衣服,我能看到她的肚皮像两层折叠起的旧粗布,向下垂着。

三、陈娘死了,母亲让她走的安心

1976年十月的一天晚上,陈娘的病很重了,母亲守在她床边,给她擦洗身子,喂她喝水。二个哥哥和父亲去干夜活没有回来。我因为恐惧寸步不离的跟在母亲身边。

母亲帮陈娘擦洗完身子,坐在床边握着陈娘的手。我感觉到陈娘的呼吸气息很难闻,就躲在母亲背后。

陈娘说话的声音十分的微弱。她反复地说:“石聋子,石聋子,石聋子......”

陈娘是放不下自己那老年痴呆的老伴。

母亲握着陈娘的手说:“放心,有我呢!”

陈娘喘着气说:“后坪那块小片地(开荒出来属于私有的地),留给你了,多收一点儿,孩子们少受一点儿罪。

母亲说:“看你手凉的!的给你加个被子吧。”

陈娘说她想坐起来,母亲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抱起斜靠在被子上。没一会儿陈娘又说她想躺下。母亲又费劲的将他抱起放平。可她又说她想侧身睡,母亲又将棉袄叠好垫到她的背后。

陈娘就这样反反复复的折腾着。我看得出她很急燥。

最后,她安静下来,死死的握着母亲的手,瞪着眼,眼光渐渐的暗淡下去了。

母亲对我说:“你陈娘去了。”

我怕极了。站在母亲身后,攥着她的后衣襟,伤心的哭起来。

一个曾那么疼爱我的人离开了!

后来的日子里,我们全家就像照顾小孩似的伺候着痴呆的石聋子陈伯。

主要还是母亲伺侯他,有时大哥二哥也帮忙。当他掉下床时,是大哥二哥把他抬上去的。他个头很大,掉下床后,一个人是把他弄不上床的。

不知为什么他总会在半夜里掉下床,然后是扯着嗓子胡乱吆喝。我母亲听到了就赶紧叫俩哥过去把它抬上床,盖好,再喂他水喝。

生产队里总有干不完的活,两个哥哥也是起早贪黑,很累,晚上也想睡个囫囵睡。

最辛苦的还是母亲,可她一句怨言都没有。

我想母亲是感激他老俩对子女们的照顾,哪怕是一碗饭也不能白吃。

母亲是知道感恩的农村妇女。

二年多后,陈伯也死了。

生产队长带领着人分了他家的木材和家什。

我们家没有得到什么。陈娘生前说给我们家的那块地也被王家要走了。王家是他的干儿子,要的理直气壮。

可是在陈娘陈伯生前的日子里,这个干儿子是没有来看过的,更没有伺候过一天。

母亲的一个老姐妹儿为她鸣不平,骂王家是个混蛋。

母亲平静地说:“伺侯他老俩不图他什么,我那一群孩子没少吃人家的饭,人要知恩图报。没有什么比一碗饭更珍贵的了。因为饭是养命的。”

是的,在那贫穷的岁月,没有什么比一碗饭更珍贵的了。也没有什么比邻居情谊更有价值了。

知恩图报,多么朴素的常理。母亲做到了。

母亲满怀着感恩之情,送两位无儿无女的老人走完暮年。他们虽然没有儿女,却也享受了有儿有女一般的照顾。

陈娘陈伯一生没有做过父母。但他们也有一腔母爱。我感受得到。

有句农谚说的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陈娘陈伯种下的是关爱,收获得是孝敬。

这就是邻居。这就是远亲赶不上的近邻!

现在,现在物质丰富的社会里,还有贫穷岁月里那么纯朴的邻居关系吗?

我想是很少了,现在人更看中的更多是金钱与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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