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国庆长假我在山城重庆小住了几天,正好碰上了持续阴雨天气。对别的游客来说,这或许不是妙事,于我却是梦寐以求的,因为李义山笔下的“巴山夜雨”一直让我心生无限的憧憬。
“一层秋雨一层凉”,江南的秋雨总是裹着些许凉意飘然而至,不急不躁,三点五点就恰到好处地把天空染成青黛色;巴蜀秋天的雨却是密集而绵长的一连数日,这反倒有些江南春雨的味道。不同的是,江南的春雨淅淅沥沥,间杂着花开的声音;而巴蜀的秋雨如麻如丝,未肯断绝,似乎可闻到落叶无助的叹息。
夜阑卧听,细雨梦回,江南尚远。这孤寂的夜,这孤寂的雨,竟黯然滋生了我归家的情愫,我想,这恐怕就是“巴山夜雨”的曼妙之处吧。“回吧!”,我暗暗地对自己说。
一大早,雨犹未停歇,我和朋友收拾好行囊启程回家,车至临江门,我突然想起这些天竟然忘了去朝天门码头游玩。来了重庆,不去朝天门可不行,回家还是先缓缓吧。于是趁着雨势稍小,我们一头扎进了朝天门广场。
重庆朝天门位于长江和嘉陵江交汇处,一门朝天,两江襟带,三面壁垒,历来为渝中第一名胜。站在朝天门广场的高处俯瞰,两江三岸高楼林立;隐隐绰绰可见左边不远处有一条跨江大桥正在架设桥面;江面上沉沉雾霭和漫天的细雨交织成白茫茫的一片,一左一右两条大江如同两匹巨大的白练般从远处飘过来绞在一起。沿着台阶信步而下,江边早已是人头攒动。挤在人流中,两江交汇激流浩荡,江上过往轮船汽笛声声,岸上车流嘈杂,身边人声鼎沸,似在合奏一曲雄浑的呼麦。
朋友告诉我右手边的是长江,左手边的是嘉陵江。外地人知晓嘉陵江,恐怕大都和我一样是缘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重庆出产的一款著名摩托车品牌“嘉陵”。嘉陵江是长江流域面积最大的支流,她从秦岭深处走来,切岭成峡、穿谷成沱,两岸听风吟雨啸,一路沐朝晖夕阴,狂奔千余公里,扭动着丰腴的身姿,一古脑投入了长江母亲的怀抱。
长江挟嘉陵江水,浩浩汤汤,一路东行,至涪陵接纳另一条著名的大江——乌江后,水量陡增,声势愈发浩大,穿过三峡后,江水摆脱了束缚,一泻千里,直通江汉,襟洞庭,衔匡庐,带鄱湖,险马当,吐黄山,横牛渚,抵宁沪,达东海。这条由格拉丹东冰川融化的滴滴雪水汇聚成的大江,一路高歌猛进,滋长出了富庶的长江中下游平原,也孕育出了辉煌灿烂的长江文明。
江河是城市的灵魂,没有哪个城市能像眼前的重庆这般幸运,枕着两条如此雄伟的大江入眠,得舟楫之利的重庆也因江水而兴,成为西南地区一颗最耀眼的明珠。尤其在那“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年代,重庆朝天门更是沟通川渝与外界最便捷的起点。“汽笛一声肠已断”我不知道这条著名的“黄金水道”夹杂着多少行人的泪水?又承载了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
家乡南昌有座标志性建筑,她就是被誉为“江南三大名楼”之首的滕王阁。很多人或许不知道,位于嘉陵江中游江畔的阆中古城亦有一座滕王阁。两阁皆是由唐高祖李渊之子滕王李元婴所建。南昌滕王阁虽因《滕王阁序》名传千古,却屡毁屡建达 29次之多,饱受兵燹战乱之苦;阆中滕王阁也有杜甫题诗,但一直“蛰伏”在古城北郊嘉陵江边的玉台山腰不为世人所熟知。
从这水路顺流直下,就是著名的长江三峡,“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李太白也在耳畔催促我上船。其实从朝天门泛舟而下,沿岸打捞文明碎片,品时令江鲜,听猿啼鸟鸣,实是我这个伪文化人最神往的乐事!可惜同行者不解风情,时间上也仓促,只好悻悻作罢,另择时机。
此刻,在母亲河的上游,在朝天门码头,我以朝圣者的姿态,满怀虔诚的抚摸这条横贯中国西东的大动脉,任凭空朦的雨丝濡湿我的双眼,将我的发须渐次渲白;任凭古渝州三千年江风吹我思绪,和着我的衣袂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