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的雪比往常来得早,却不盛大。我还记得那天是圣诞节前一天,我和她约好去西单大悦城买几件年会要穿的礼服。走出地铁口,不见她,许是路上堵车,我心想。印象里她从不迟到,每次问她等了多久,她总是豪爽地说,才刚到。她是不是每次都刚到我不清楚,只是有一次突然下雨,她发来信息说忘了拿伞,先去店里等。当时距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将近1个小时。
我走出地铁口,雪刚开始下。她既没到,我便想独自过天桥,在马路对面的星巴克买两杯咖啡。眼下这个时间不用恐怕,指定是没座位,不拥挤就算命好。说起来星巴克总给我一种自带电眼的错觉,无论走到哪儿,我总能先看见它。等它冲我一眨眼,我就输的很彻底。
我慢悠悠地走,雪静悄悄地落。雪落无声,我的鞋蹭过地面,像在和谁争吵。我有严重的恐高症,稍微高点儿的地方无异于毒药。好在这类药有解药,且药效良好,否则几百条命也不够我浪费。说我浪费生命,绝不算言论过火。我的确不惜命,越是毒药我越想拿来解馋,反正有解,说明我命不该死。
站在天桥中间,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可惜我不是小齐歌迷,五音又不全,但一颗渴望女孩看过来的心,还是有的。只是我们彼此属同类,偶尔的对视,更似不带许愿功能的流星,美确美矣,实则无用。话虽如此,可转念一想,无用归无用,虚荣归虚荣。有些东西的存在,正是为了证明虚荣是人类的天性。譬如同性投来的目光,漫不经心也好,有意为之也罢,投过来的不一定准是好球,但起码表示对方曾仔细瞄准过。因此观察迎面人的各种神态,不知不觉成了我的爱好。尤其过天桥时,我一条路往前看,倒也踏实不少。
许是那天下雪,有关天桥和雪的往事也随之一片片飘落。我的心铺开成纸,用极不相称的字迹写道: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我做不成钗黛,终不过是丫鬟命。我有梦到长睫毛男孩对我微笑,这是我第一次知道睫毛也可作雪的归宿。他坐在左边栏杆的中间,当我和他平行时,我拍下男孩的脸,一副喜忧参半的面孔。我看见两个小女孩,从妈妈手里接过一块钱,一个接一个地放到他面前的碗里。其中胖点儿的女孩想拿走碗边的汉堡,另个瘦女孩拽拽她的衣角,仿佛说好的一样,胖姑娘说了声对不起,姐们俩便快步去追赶夹在人群里的妈妈了。
我试过闭上眼睛拉长睫毛,结果雪没邀来,反倒是皮肉被拉扯的生疼。我有个漂亮的朋友,她的睫毛生来是为了和接睫毛的营生做对的。应该说不单是睫毛,她的五官足以让整容业承认:再顶尖的整容师,不服同行,只服天生丽质。正因如此,我愿意和她有街同逛,有衣服同买,有电影同看。我从不介意做她的绿叶,尽管她的口头禅是:配做我绿叶的还没出生呢。说不定就是我,我大摇大摆走在她身边,自信满满地说。
我的漂亮朋友和我是小学同学,那时她漂亮吗?我记不清了。但我能清楚的记得高中再见到时,她迷人极了。一双眼犹如新生婴儿,新生婴儿的什么样我没见过,我想表达的是无法形容的清澈。所以我想到了新生儿,他们的一切都是新的,一切还有可能。当时我像是被谁控制住了,当着几个同学的面问她,你在这个世界存在过吗?她看着我,我不敢看她。我觉得她用眼睛回答我了,所以没等她开口,我便说知道了。
高中三年我们说了很多话,正经的,不正经的。我反而乐意听她说不正经的,有种黑色幽默的即视感。你想想,一个新生婴儿刚一睁眼,立刻讲起《金瓶梅》,你说幽不幽默,怪不怪异,神不神奇。她总说自己被幸运眷顾的太久了,可能哪天报复来了能直接致人死地。我当时开玩笑说,把你的眼角膜捐了吧。许是我把高考带来的压力,看作成情绪总和的缘故,这才使得我们原本拉紧彼此的手,只剩下我的一只垂在腿侧,我却不曾留意。
两年后,突然一条QQ信息在深夜到访,我的漂亮朋友终于肯回复我了。第二天我们约在西单的星巴克,那天下雨,她提前45分钟到了,坐在门的左手边靠近角落的地方,桌上放着一瓶喝完了的农夫山泉。我们坐了5小时,沉默了将近4小说。沉默是因为她困极了,我到时她已经睡了。等她醒来的过程中,我看了一部电影和一集电视剧,循环一首歌听了7遍,剩下的时间当然是刷手机。总之我没有生气,幸好我没有生气。
大约等了3小时50分钟,我妈打来电话,我忘了戴耳机再接听的做法,之前是糊涂,这次120%是明智,直接帮我叫醒了漂亮朋友。我暗自感谢老妈的歪打正着,下次再碰上这种事,我直接微信她:给我打个电话好吗?
漂亮朋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请原谅我的词语匮乏,此刻除了憔悴,我一时想不出用某个成语来形容。“不好意思我太困了,”她一边道歉,一边揉揉眼又搓搓脸。没化妆的脸和眼,触摸起来就是方便。不像我这假脸,抹粉一层又一层,搓不得揉不得。恨不得打个喷嚏或哈欠,都得减小幅度,唯恐鼻涕和眼泪跑出来亮相。“没事儿,”我说。两年没见,她消瘦了不少。再看看我,肚子上的肉太相爱了,死活都不愿意分开。“你忙什么呢?”我问道。这算是客套话,适合我这张不善言辞的嘴。“抑郁了,”她干脆地说。是指抑郁症吗?我暗自思忖。“抑郁症,”她补充道。我心里一惊,神情淡定。“一年多了,现在好了,这才敢见你。之前人不人鬼不鬼的,怕吓到你。”漂亮朋友又说,算是给了我一个详细的解释。
我从天桥下来,拉开星巴克的门,忽然想起三年前的见面。那次一见,又过去三年了。依旧是不回复,如同消失的朋友。这时候店里的客人刚刚好,不冷清也不热闹,还有几个空位,我们上次的位置被一个学生占了。看了眼微信,没有新消息。我决定坐在学生对面,等她到了直接叫她来店里。旁边的男孩身穿蓝色校服,和我曾经的校服类似。只不过他可以骄傲地说出自己学校的名字,我却不行。我的学校不是我炫耀的资本,当然我也没为学校带来什么荣誉,算是扯平了。
现在的学生只要兜里装着手机,基本上半小时能完成的作业,第二天照样交不上。即便是说出来震你一惊的校名,也难以拒手机于校门外。想当初我们被困课堂时,还不知手机为何物。如果说现在的课堂如一间聋哑病房,那么过去可堪比菜市场。两者都不妥,但是中和一下似乎更不妙。
我从小属于话痨型,我的漂亮朋友不大爱说。她文静又乖巧,害得班主任都不敢和她大声说话。我从前极喜欢班主任贾老师,漂亮朋友也认可他待人真诚。后来他渐渐疏远了很多同学,课上拿我们当教室里的一片云,课下只和几个学生开开玩笑。我觉得自己被无故冷落了,想去找他问个明白。漂亮朋友拦住我说,只要成绩好起来,他自然就热情了。这之后直到毕业,我的成绩始终不见起色,漂亮朋友和我不同,她的成绩一路走下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