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卷二记述师旷、师襄、伯牙、钟子期等宫廷乐师或民间琴人琴事，另有百里奚妻女性琴人轶闻。
师旷（意译）
师旷，字子野，晋国人。
出生即失明，然而博学而精通古文化，
以道为本，进谏论诤毫无隐避。
有人说他曾做过晋国太宰，
晋国得以治理，
师旷并非仅是乐工琴师之辈。
他对于音乐无所不通，
吉凶胜败，可以预知。
晋人听闻楚师兴兵，师旷说：
“无害。我先吹奏北风，又吹奏南风。
南风无竞争之势，多微弱之声，
楚必劳而无功。”不久果然如此。
以至于说到鼓琴感通神明，
万世之下，谈及音乐人必称师旷。
最初卫灵公将要到晋国去，
宿于濮水岸边，
夜半听闻有鼓琴声，
问左右，左右都说没听到，
于是召师涓问缘故。并且说：
“那音乐听起来似鬼神之音，
请为我细听并且记录下来。”
师涓说：“是。”
第二日师涓说：“臣记下来了，
然而还没有习练，请允我晚上练习。”
因此一行人又停宿一晚。
次日，师涓报告说：“练熟了。”
他们这才出发去晋国见晋平公。
平公在施惠之台上设置酒宴。
酒至酣畅，卫灵公说：
“这次前来，听到了新曲，
请允许我的乐师为您演奏。”
即刻命令师涓援琴鼓奏，
没有弹完，师旷抚按琴弦而制止说：
“这是亡国之声，不可听。”
晋平公说：“为何如此说呢？”
师旷说：“这是师延创作的乐曲。
商纣好靡靡之乐，武王伐纣，
师延向东逃走，自投濮水而死，所以，
听到此曲的地方，必在濮水之边。”
晋平公说：“我愿听完这首乐曲。”
师涓继续弹至乐曲终了。
平公问：“这是什么音律？”
师旷说：“这叫《清商》，不如《清徵》。”
平公让师旷弹奏《清徵》，
开始弹奏时，有十六只黑鹤，集于廊门；
继续弹奏时，鹤伸颈呜鸣，舒展羽翼而舞。
平公大喜，问道：“有比这更悲的乐曲吗？”
师旷说：“不如《清角》。
往昔黄帝以乐曲大举会合鬼神，
如今君德浅义薄，不能听那样的乐曲，
听了会招致灾祸。”
平公说：“希望能听到完整的乐曲。”
师旷不得已，援琴而鼓奏。
开始弹奏时，有白云从西北涌起；
继续弹奏时，风至而雨随之而来，
廊瓦纷飞，左右臣子随从都奔逃而走。
平公惊惧。晋国大旱，三年不生寸草。
然而古琴，一种乐器罢了，
为何能招致外物而感知吉凶呢？答曰：
“政治平和之世，民心和乐愉悦，
作乐足以导引吉祥和气；
暴乱之世，民心忧愁急迫，
作乐可以加速灾祸的到来，
不可不警诫呀！
世道衰危礼乐荒废，
在位者都不知礼乐的效用。
然而离尧舜禹三代还不远，
乐工琴师之间，时有贤者，
像师旷这样，难道不是贤者吗？
等到乱世已久而至极，
虽有乐工琴师也纷纷逃亡，
所以挚、干、缭、缺之辈
相继亡的亡散的散，
难怪孔子甚感惋惜呀！”
师旷（原文）
师旷，字子野，晋人也。生而失明，然博通前古，以道自将，谏诤无隐。或云尝为晋太宰，晋国以治，盖非止工师之流也。其于乐无所不通，休咎胜败，可以逆知。晋人闻有楚师，师旷曰：“不害。吾骤歌北风，又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楚必无功。”已而果然。至于鼓琴感通神明，万世之下，言乐者必称师旷。
始卫灵公将之晋，舍于濮水之上，夜半闻鼓琴声，问左右，皆不闻，乃召师涓问其故。且曰：“其状似鬼神，为我听而写之。”师涓曰：“诺。”明日曰：“臣得之矣，然未习也，请宿习之。”因复宿。明日，报曰：“习矣。”即去之晋，见平公。平公置酒于施惠之台。酒酣，灵公曰：“今者来，闻新声，请奏之。”即令师涓援琴鼓之，未终，师旷抚而止之曰：“此亡国之声，不可听。”平公曰：“何道云？”师旷曰：“师延所作也。商纣为靡靡之乐，武王伐纣，师延东走，自投濮水而死，故闻此声，必于濮水之上。”平公曰：“愿遂闻之。”师涓鼓而终之。平公曰：“此何声也？”师旷曰：“此谓《清商》者，不如《清徵》。”公使为《清徵》，一奏之，有玄鹤二八，集于廊门；再奏之，延颈而呜，舒翼而舞。平公大喜，问曰：“音无此最悲乎？”师旷曰：“不如《清角》。昔者黄帝以大合鬼神，今君德义薄，不足以听之，听之将败。”平公曰“愿遂闻之。”师旷不得已，援琴而鼓之。一奏之，有白云从西北起；再奏之，风至而雨随之，飞廊瓦，左右皆奔走。平公恐惧。晋国大旱，赤地三年。
然则琴者，乐之一器耳，夫何致物而感祥也？曰：“治平之世，民心熙悦，作乐足以格和气；暴乱之世，民心愁蹙，作乐可以速祸灾，可不诫哉？世衰乐废，在位者举不知乐。然去三代未远，工师之间，时有其人，若师旷者，可不谓贤哉？及夫乱久而极，虽工师亦稍奔窜，是以挚、干、缭、缺之俦相继亡散，而孔子惜之也。”
注释：
太宰：周制，统理百官之长。秦、汉不置。晋改太师为太宰。南北朝时，废置不一。隋后无此官，至宋徽宗时改尚书左仆射为太宰，不久即废。明、清则通称吏部尚书为“太宰”。
骤歌北风：《左传·襄公十八年》杜预注曰：“歌者吹律以咏八风。南风音微，故曰不竞。师旷惟歌南北风者，听晋楚之强弱也。”
卫灵公：姓姬，名元，春秋时期卫国国君。
师涓：春秋时卫国音乐家，善弹琴，并善搜集和弹奏民间乐曲。
平公：姓姬，名彪，春秋时晋国国君。
师延：上古神话人物。黄帝时，为司乐之官，是中华民族第一位乐神宗祖。夏末，投奔殷商，周武王兴师伐纣时，涉濮水时沉水身亡。
挚、干、缭、缺：古代乐师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