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床想到了自杀,思维过程是这样的:这个世界绝大部分女人我看不顺眼,大部分男人我看不顺眼,所以,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是没有希望的,接下来就想到了自杀。无关乎自身遭遇,仅仅是思维推理很自然地到达了这一步。也没有悲喜,只是觉得虚无。
接下来刷牙的时候想到了人之初并不是性本善也不是性本恶,而是性本真。为什么想到这点呢?是因为拉屎的时候延续了起床气那会儿的想法,如果绝大多数成年人让我失望,那小孩子呢?学生呢?人的最初有好坏善恶吗?不,小孩子就像还没装软件的空白系统,他们是无所谓善恶的。当然,渐渐的有了“社会化”过程,就踏入了善恶之境。那么,善恶只是从社会中、人际关系中诞生的罢了,一头狮子老虎无所谓善恶,因为它不属于你们的社会。倘若他们有善恶,也是属于它们狮子老虎社会的。只有它们的同类能判断它们。善恶诞生于“观察”“判断”。
顺溜想下来,又想到了人的心是怎么回事。“善恶——社会——观察”就像牛顿经典力学,只在人与人的关系这样一个尺度适用,而微观尺度(人的心灵,意识)和宏观尺度(人类社会之外的自然宇宙)都无法牢笼无法解释。
人的心,可以容纳一整个宇宙。心也无所谓善恶,由深层意识上升到行为层面,才有善恶之分。
如此一来,人和宇宙都像千层饼一样呈现了多个维度,人不只是社会角色,不只是关系总和,人也不仅仅是善恶所能局限。社会平均价值这个筛子太粗疏了,当然,它是有用的。
翻王小波似水柔情,夜行记最末写到这么一句:大师若说生姜是树生的果子,我只能说,您说得不对,却不能把大师打死。因为打不死时,我就太难堪了。大师现在活着站在我面前,难道我就因此相信生姜是树上生的?
翻到这里,与那句“人的内心可以容纳一整个宇宙”应和起来,不看了,默默思索了好久,仿佛找到了印证和开解。试言之:
如上所说,有两种思维方式:一是将世界看作千层饼,一是将世界看作铁疙瘩,铁板一块。单一的世界观和多样的世界观,自杀者的世界观和放弃自杀者的世界观。
我为什么会因看不顺眼别人(大多数人、社会中正常的芸芸众生)而产生自杀的念头呢?盖因我爱他们,我对他们原本抱有期望,我将我和社会(他人)视为一体。
同理心和差异性——儿童最先是将自己和自己周围视作整个世界的,长成成人后许多人依然还是如此,比如我。“共情”能力和“代入感”体验特别强烈。小时候看电视,如果电视里面人表演很尴尬,我会替他们尴尬。看小说也是这样。延伸到对待真实的他人,别人难受我比他更难受,我常常扮演化解和理解者的角色,也是迎合和被动的角色。
但这是有问题的。我们并不能控制一整个世界,也无法替别人真正负责任,世界和我,并不是一个整体,当我与他人之间的价值错位、无法相互理解时,这不是谁单方面的错或责任,只是我们需要承认和面对这种无力感——世界并不围着我转,我也并不围着世界转。不错,我们互相需要,但并不是互相占有。
对错,有价值无价值,以什么来判断呢?活着的人、成功的人就是对的吗?如夜行记书生所说,如果我是死的那个,而敌人活着,那我就价值崩溃了,我对世界的认识都不得不围着胜利者转。肯定。否定。两个原本不相干的价值维度——生死和对错,被强行绑定在了一起。因为对于思维原始的人来说,他需要一切肯定,任何维度的肯定。儿童借此获得对世界的掌控感,消除自我与他人并非一体的焦虑。他们信奉单一维度的万能,“只要我武力胜过你”“只要我是成功的”“只要我还活着”……那其他所有维度也都是被肯定的。但在逻辑上看来,“我武力强大“和“我说的话都是对的”并没有相关性,反之,“我弱小”和“我是错的”也没有关系,同样,“我看世人不顺眼”跟“我活着无价值”也没有相关性,这是两码事,不符合我期待的他人和社会,他们的存在并不会毁掉我的独立性,他们与我相悖的价值也不足以否定掉我的价值,他们的追逐和喜好也不是对我的追逐喜好的冒犯。
事实上,极端点想,就算周围是人间地狱杀人放火,也和“我有没有价值我该不该活下去”没有关系,我如果觉得“嗯这生存环境太恶劣了这是乱世还是去死好了”也行,但不应该觉得“这都是我的错”然后万分绝望地死去。虽然这只是两种思维的区别,结果看好像并没有不同。但其实不然,前一种思维下我至少会想尽办法积极地努力地活下去,还会想想怎么改变世界让战火平息(如果有能力的话),或者至少努力去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而后一种思维我可能在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的一开始就痛苦绝望地死去了。
还是有区别的。一句话,做事的人不会太“多情”,不会将自我价值和他人绑得那么紧,会在努力之后泰然接受命运,直到最后一刻都怀抱希望。因为我的希望原本也与现实无关。或者说,超出了现实层面。
多情就是多“共情”,同理心胜过了差异性/多样性。将千层糕的世界看作了铁疙瘩。
我的痛苦也在于将多个维度的价值绑定在一起,将自我和他人绑定在一起,这是儿童思维向成人思维转化时产生的痛苦。世界的纷争不休,也有一部分原因在于许多人(尤其是权力者)终其一生都停留在儿童思维。
世界是丰富的,人的内心也是丰富的、多面的,但是要接受这种丰富却不容易,丰富意味着不容易掌握,多元也容易让人混乱,而单向维度一语定乾坤却方便得多。
再补充一点:上面说心无善恶,行为才有善恶。因为善恶是社会层面的,只有在意图表露为行为之后才能判定,行为和心理虽有一定相关,却并不具有因果。儿童思维占据主流的社会会将两者视为一体,喜欢诛心,推测动机,他们谈论一个事件时往往逻辑不严,但是联想丰富,共情发达,就像夜行记那位书生(其实我也是其中一员),虽然这种无关联的丰富联想很有文学趣味(因为情感激烈富于煽动性能激发认同,也因为思维原始富于童趣),但毕竟不够“求真”。再比如,以人的处境来推测其心理和行为,再做出自以为是的解读,也是不够“真确”的。不是说两者完全无干,而是就算相关也并不意味着有必然的因果。得到的只是似是而非的印象,并没有经过严密的推理论证。这种思维太过偷懒,你长久观察下去就会发现,人们依赖一种思维模式上了瘾,就会以它判断解释任何事物,反正只要自己内心舒坦就够了。
面向事物本身——虽然这很难做到,而且做起来吃力不讨好,又费劲又没有确切的答案,让人懊丧。但解读/解释/阐释本就如此,人生活在一个丰富、复杂、多维度的世界本来就必须面对种种不确定带来的不适感,失控,晕眩。
我不是不可知论者,也不是虚无主义者,我也许是相对主义者吧,我相信在一定范围,一定程度,人能对世界进行探索、解释、改造和控制,人对自身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