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在离家出差前的一个下午,看着阳台角落里枯死的花木,我又有点心血来潮。实在不想我回来的那天,一个人回到家,又是看见这破败的景象。种一个春天,当有人来到这里时,至少知道我三十岁的心还是活的。
可是,我已经失败过很多次了。从高中开始,仙人掌死在我手里,家里养的鱼漂尸鱼缸,格外凄惨。我是不是应该心怀怜悯,停止祸害?这也是很好的一个理由。我坐在阳台上犹豫了很久。那时候的阳光真舒服,没有点花花草草,似乎对不住我所喜欢的这个季节。
一口气冲到楼下,开车跑到花木城。我直接了当的问老板:"我什么都没养活过,您觉得我能种点啥?"。老板迷茫的看着我,不知道是我这个人让他迷茫了,还是我的这个问题。他停下手里的活:"要不,你种点茉莉和米兰吧!"。这让我想起干死在盆里的花,正好也是茉莉和米兰。它们第一次开花的时候,我每天回家,打开门就深吸一口气,悠悠的茉莉香,神清气爽。可是,因为我的大意,它们死了,成了枯枝朽木。我怯怯的回答了一声:"要不,我再试试?"。好心的老板,多给了我一些沙壤土。为了表示感激,我也不愿意还价。我感谢他卖给我一车春天,绿了整整一个后备箱。
我本是一个在土地上光着脚站着长大的孩子,外出求学十多年,似乎早忘了小时候在菜园里,水田里,脚踩泥土的感觉。大学时上山挖土种瓜,被那山上漫无边际的灰色笼罩着对事业的热心,除了忍受着孤独,并没有心思对土地在做体味。这次种花,没有合适的工具,我便用手搓碎盆里的土,再补充一些沙土和营养土。在那个安静的秋天的午后,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非常柔和。我光着脚,一身是土,在房间里穿来穿去,一会儿浇水,一会儿移苗,一会儿填土。在精神意志上,我从繁琐的工作中抽神回来,能够专注于眼前这件富有乐趣的事情。当我叼着烟,歇口气的时候,一种非常熟悉而又相识的感觉:那是我才上小学,经常跟在外婆外公屁股后头上菜园。他们俩提着篮子,背着锄头。外公挖土,外婆移种菜苗。然后总一边干活一边告诉我,这是什么菜,几月份的时候能开始吃。我看着看困了,就去树底下睡。当我看到刚挖出来的土豆蛋子和花生时会特别开心,蒸熟了是我们的零食。那个时候的日子,感觉时间走得很慢,太阳下山也总是依依不舍,在天边留一片霞光。那些年我一直也不懂,外公外婆为什么那么喜欢土地,有空就在地里,即使每年种出来的菜根本吃不完。
我脚踩过土地,却不曾用双手真正去耕耘,对土地没有祖辈的虔诚,只见过很多种过地的人即使进了城,也总想再弄点地种种。人与土地之间,似乎存在某种契约和情感,从人类诞生的时候便开始存在。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我对它的感觉一直都是厚重。可是却实不曾懂得我与它之间的关系。
我的土地很少,少到就眼前的这几盆,花木像是囚犯关在笼子里,像极了我现在住的房子,它被囚在一个方形大楼的中间,动弹不得。而方形大楼被囚在这个城市的水泥地上,也动弹不得。我能做的,尽我所有,给这些苗木悉心照顾。我把希望投进这些泥土里,并拜托它们。
等我把所有茉莉花和米兰的苗子移栽完,还剩了一些土,实在不愿意浪费。我见桌子上有好几个空瓶子,便用刀子改造成简易花盆。种点啥了?灵机一动,种大蒜。冬天天冷,煮火锅,刚好切两根。于是,我把冬天火锅的期待也埋进土里,再洒了一些水。我没单独种过地,也不知道怎么种大蒜。幸亏当年是学霸,生物学得好。空气,湿度,温度合理,种子会发芽。
我每次回家,都会用手指去感受一下泥土的湿度,然后看叶片精气神,洒洒水,松松土。前面几天,天气有点热,阳台上光照太强,米兰开始掉叶片,茉莉的叶子也枯掉了。我心里凉了半截。大蒜种子也没多少变化。当我看到米兰的一半枝条枯死的时候,有点死心。看来,我还是去习惯自己的寂寞和单调比较合乎时宜。
我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大蒜上面,因为它在厨房里放着都能发芽,不可能在土里不长吧。终于在一个早晨,我拨开土,看见了它偷偷长出的根。在此立根,说明它喜欢这土地。正如我,一直未曾安定,只是因为没找见一个我喜欢的地方。一颗种子被土地激活,我的信心也被激活。没过几天,所有的大蒜种子嫩绿的芽,破土而出,这是我见过的最壮观的场面,虽然那盆里也就五根小蒜苗。
令我惊奇的事情,又发生了。我以为枯死的苗木,竟然长出来新叶。这说明,干枯表象的背后是,它还活着,顽强的活着。这些小绿叶,我用镜头给它拍了十几张照片,我要记住的不是这叶子,是它所代表的生命的力量。
我把这个事情的经过反反复复想了几遍,生命所有的主题的答案全部蕴藏在里头:所有一切的伟大,莫过于不负于心。人与土地之间,人与花木,土地与花木,人与人之间,造物主用这么一种关系,维护了整个平衡。而这种关系之中,土地是中心。离这个中心越远,越是漂泊,无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