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铁站出来,天已经擦黑了。九月边走路边翻看手机里的信息,没有什么要回的,不同的微信群里,陌生的人表达着自己,似乎这些信息跟九月一点关系都没有。
“姑娘,买香椿叶吗?刚摘的新鲜的香椿头,买一把吧!”一位老妇提着一个篮子,站在地铁出口的天桥边,右手里举着一把香椿叶。
已经走过去的九月停住了脚步,停顿了大概30秒后,退了回来。
高楼林立,霓虹灯闪烁的街头,九月拿着一把香椿头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回到自己的住处。
这是一栋公寓楼的18楼,150坪的房子住这九月和她的先生以及她十岁的儿子。这是她的家。
多少年没吃过香椿头炒鸡蛋了,记忆中这是九月最讨厌的味道,同时还有那株细细的,高高的香椿树。
那株香椿树还在吗?九月不记得了。
虽然居住在离家千里之外的魔都,九月依然每年回去一次。几乎每次,九月都会回到那个承载了自己童年的家,更确切的说,回到那个家的咫尺的地方,那是大伯家,可是很少次,九月会走到前院,那是她自己的家。九月使劲的想,可是仍然记不起来那株香椿树还在吗?
内心揪得好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那个青砖绿瓦的房子,在当时的村子里还是很宏伟的让人羡慕的房子呢,房子正前面是一大片空地,空地前面是一个大坑(在那个年代似乎每个村子都有一个大坑,里面有水,而且不是人工的,里面的水多到足够淹死不会游泳的小孩或大人,所以九月是被禁止到大坑边上去玩的,坑的边种着梨树和柳树,还有一棵柿子树,空地的西面是个小树林。
这是九月的家,在空地和瓦房之间有一间用来炕烟叶的土炕,这个土炕之内就是九月家的院子,之外是公用之地。土炕是九月家的,也是这个院子的最南端。院子不算大,院子的西南侧挨着土炕是个厕所,厕所旁边是挖的一个圆坑,放垃圾的,似乎还用来发肥料,那时候的肥料都是天然的,圆坑有个通用的名字叫粪坑。再往堂屋的方向是一个压水井,压水井旁边是一个地窖,那株香椿树就在地窖和粪坑中间。
原本是没有这株香椿树的,是九月全家搬到镇上之后九月和父亲一起种的,九月不知道为什么要种那棵香椿树。
这个院子的西面是个土胚垒成的鸡窝,院子的东面用土胚垒了一件半房,叫做东屋和灶火。那个时候,似乎所有人家的房子结构都是这样的,只是各家院子里种的树不同,九月家门口的地方种着一棵桐树。
据说这个房子建好的时候九月已经三岁了,三岁到5岁的大部分时间里,九月住在姥姥家。所以九月一直以为自己童年的记忆都在姥姥家。
现在九月看到了那个倔强、聪颖、备受宠爱的小姑娘在这个院子里发生的故事。
场景一:
堂屋的东厢房里,一张大床东西方向紧贴着后墙放着,床头有一张桌子,桌子旁边是水泥砌成的粮缸,装满了小麦。再往外靠窗的地方放了张小床,那是九月的小床。
在那张小床上,被尿憋醒的九月坐了起来,看着窗外黑乎乎的一片,光脚跑向爸爸妈妈的大床,爸爸因为九月的碰撞睁开了眼睛,“爸爸我要尿尿”,九月抓着爸爸的手臂,爸爸带她到屋外小便,在路过鸡窝回屋时,九月停了下来,紧紧抓住爸爸的手臂,对着鸡窝念念有词。爸爸抱起了她,但她还是把咒语念完了。那个咒语怎么说来着:“鸡大哥,鸡二哥,教你三声你记着......”后面的九月不记得了,那是村子里老人口口相传的,据说这样连续三天后就不会起夜了。
场景二:
九月摇头晃脑的在背书,背的内容大概是当时小学三年级的课文,九月是听会的,当时大伯家的大姐三年级,九月像唱歌一样唱着:“小金花,不要哭了,再给我们唱首捣米瑶吧......”
隔壁正在垒墙的伯伯眯起眼笑着,对路过的另一个伯伯说,某某家这丫头聪明的,将来会有出息。
场景三:
堂屋的正屋中间紧贴内墙放了一张桌子,桌子的左边是一张窄窄的床,好像右边也是。九月大概是小学一年级,跪坐在床上拿着田字格本写字,本子的正面好像已经写完了,反面也只剩下两页。
来换面条的人(九月记得那个时候家里有挂面卖,那个时候九月的姑姑在面粉厂工作)打趣到:“你写慢点,多浪费本子。”九月咯咯的笑着,她知道,在旁边的抽屉里,有厚厚的一打本子,那是爸爸在乡里批发回来的。爸爸边忙着招呼客人,边笑着看着九月。
场景三:
爸爸把一根绳子绑在九月的腰上,然后把她提起来慢慢的顺着地窖口放下去,地窖里储藏着红薯、萝卜和白菜,还有一样东西,是九月家独有的东西,也是在当时很稀有的东西——苹果。
下地窖里拿东西是九月最喜欢的事情,爸爸会用绳子递下来一个篮子,九月会把一些红薯放在篮子里,最后放一个苹果进去。
然后九月就会吃着苹果看妈妈把整篮子的红薯洗干净,放到蒸锅里蒸,蒸熟的红薯九月最喜欢挑红心的吃,可惜红心的不多。
场景四:
一觉醒来,九月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炕烟叶的土炕昨晚着火了,连带少了九月家的灶火和东屋的一半。
九月走出门,看到一院子的桐花,九月弯腰捡起一个,放在嘴边吹着,忧伤的看着被烧掉的半间屋子。爸爸和一些人在商量着什么。
后来九月听到爸爸说,因为有保险,国家会赔900块,所有人似乎都很开心,900块是一笔巨款。这大概是九月第一次听到保险这个现代挺常见的词。
场景五:
“咯咯哒、咯咯哒.....”一只母鸡扑棱着翅膀从鸡窝上方的草垫子飞下来,一个小姑娘从屋里子飞奔出来,手里拿着一只小木凳子。只见她快速的把凳子放好,站上去,把手伸进草垫子上热热的鸡蛋,在草垫子旁边的木头上磕了一下,然后小手指头灵巧的掀开一个指甲盖那么大的蛋壳,嘴巴凑上去啜着,两分钟以后,小姑娘举起手,闭着一只眼睛从小孔里往蛋壳里望,然后小手甩两下,用嘴巴吸一下,用力甩一下胳膊,蛋壳飞了出去。
“这傻闺女,你又吃生蛋!”刚从外面回来的妈妈放下手中的篮子,冲九月吼道。
小姑娘九月冲妈妈嘿嘿笑着往屋子里退去。
“叮咚,叮咚”的门铃声响起,九月知道,先生回来了。抹掉满脸的泪水,九月起身开门,先生手捧一束鲜花进门。“生日快乐,宝贝!”
九月笑了。带着眼泪。
“今天晚上吃香椿头炒蛋。”九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