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催命符
福安县。
镇中心医院。
“噔噔噔……”
一阵高跟鞋声由远及近。
我下意识地把头往被子里缩了一些。
脚步声停在我的床边。
我睁开眼，护士长王姐穿着一身笔挺的白色护士服，身材有些丰腴，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利落的发髻。她三十多岁，眼角已经有了几条细纹，此刻正抱着文件夹，眉头紧锁地看着我。
“陈建国。”
我挤出尴尬的笑容：“王姐。”
“老陈，你这透析费拖了一个月了。”王姐用文件夹点了点我的床头，“上个礼拜你就说交，现在还没动静？”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这透析室里都听见了。
我能说啥？说我没钱？说我儿子上大学还要生活费？
一个男人，快五十了，连自己的活命钱都拿不出来，还有什么脸面？
我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王姐，我……我这两天一定想办法。” 我很小的声音。
“又是想办法？”王姐叹了口气，“老陈，我不是逼你。医院有规矩，你欠着，我不好交代。你这周的针剂和耗材，都是我先垫的，再这么下去，我也扛不住。”
“王姐，对不住，给您添麻烦了。”我低下了头说道，“后天，后天我儿子生活费就到了，我让他先给我转过来。”
这话一出口，我自己都觉得没脸。我这个当爹的，不但给不了他好生活，现在还得从他那紧巴巴的生活费里抠钱出来续命。
我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王姐看着我这样，把一张催费单“啪”地放在我的床头柜上：“单子放这儿了。最迟后天，不然下周的透析，我真没法给你排了。”
说完“噔噔噔”的走了。
我盯着那张催费单，上面的数字“3200元”就是一道催命字符。
我叫陈建国，四十八岁，尿毒症四年了。
我躺在12号病床，左手臂上插着两根粗针头，一根抽血，一根输血。冰凉的针头扎在血管里，每一次心跳，都能感觉到那股凉意顺着血液往里钻。
周围的病友大多面色蜡黄，整个房间里除了机器声，死一般寂静。
“嗡嗡……嗡嗡……”
床头柜上那台屏幕裂了纹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我慌忙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号码，原来是催债的。
我划开接听键，把手机凑到耳边“喂？”
“陈建国，你他妈的还知道接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催债人的声音， “钱呢？说好今天还的五千块呢！”
“虎哥，虎哥您听我说。我……我最近手头确实有点紧，您再宽限我两天……”
“两天？我宽限你妈了个巴子！陈建国，老子的耐心是有限的！”
“虎哥，我是真没钱……”
“没钱是吧？行！”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你儿子叫陈阳，在江城大学念书，对吧？”
“你……你想干什么？”我颤抖问道
“不想干什么。”虎哥“嘿嘿”冷笑一下，“就是想跟你说一声，你儿子挺精神的，我刚给你发了张照片，你自己好好欣赏。”
“叮——”
一声短信提示音响起。
我哆嗦着手，点开了那条彩信。
照片很清晰，是在大学食堂偷拍我儿子陈阳，正端着餐盘吃饭。他穿着一件T恤，看起来有些清瘦。照片的角落里，一个穿着黑色背心、胳膊上纹着龙的壮汉，正若无其事地看着镜头。
“呼哧……呼哧……”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发闷得厉害。
这是拿我家人来威胁！
“陈建国，我再给你最后三天！三天之内，看不到钱，下次的照片，可就不是吃饭这么简单了！听懂了吗！”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我整个人瘫软在床上，大脑陷入混乱。
医院的催费单，高利贷的威胁……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兄弟，愁啥呢？”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睁开眼，是王建军，王哥。
他也是这里的常客，但跟我这种病人不一样，他每次来都精神抖擞。他四十出头，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挺着个啤酒肚，身上那件崭新的Polo衫，胸口绣着那个鳄鱼标志，这透析室里算是“潮牌”了。
他正跷着二郎腿，靠在他的病床上，把玩着一台崭新的华为手机。
“王哥。”我回应了一句。
“哎，我说老陈，你这就不对了。”王哥把手机一放，坐直了身子，“人活一辈子，谁还没个难处？你看我，前两年不也跟你一样，穷得叮当响。现在呢？”
他拍了拍肚子，又指了指那台新手机：“看见没？刚换的，儿子给买的！咱得想开点，路是人走出来的。”
他说话的声音让周围几个病床的人都听见了，好几个病友都看向了他。
我知道，他又在炫耀了。这家伙，总说自己有路子，能搞到便宜的药，还能介绍赚钱的门路。
我以前从没信过他，觉得这人不像个好人。
可现在……
我看着床头那张催命符，脑子里回想着儿子吃饭的照片，心里那道防线出现了裂痕。
王哥从床上下来，穿着拖鞋“沙沙”地走到我的床边。
一股烟草味混着廉价香水味，扑面而来。
他从Polo衫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红塔山”，抽出一根递到我面前。
“来一根？”
我摇了摇头。
他也不介意，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烟圈，烟雾模糊了他那张脸。
“兄弟，”凑到我耳边，他压低了声音， “想不想挣点快钱？”
我的心猛地一跳。
“给你指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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