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8日，冷冬午后，玻璃窗将寒气挡在办公大楼外，阳光铺在林立的写字楼上，以蓝天为背景，窗外一片祥和。办公室内，天花板的空调吹出暖气，发出低闷的声响，看着桌上的台历，我不得不感慨：2020年只剩下最后13天了。
这一年过得真快，也过得真难！这恐怕是大多数人的同感！这样的年头，谁的心里多多少少没点焦虑与不安呢？毕竟我们经历的，是一个未曾预料的、充满动荡与撕裂的年份。全球同此凉热，大抵如此。
感慨一年过得真快，有时是因为太忙了，忙到忘乎时间，有时是因为无所事事，日复一日，时间失去了质感而无法察觉其存在。我也弄不明白，感觉今年过得快是出于哪个原因，可能是都有吧——手头闲得慌，心里却折腾得够够的。
还记得1月21日起了个大早，要去赶寒冬里的早班机回家过年。刚睡醒打开手机，弹窗消息如开闸之洪水喷涌而出——钟南山确认病毒人传人，建议戴口罩。即便睡眼朦胧，我仍然迅速并清醒意识到：口罩争夺战要开始了。打开外卖平台，下了一单，洗漱完毕，口罩送达，我顺道叮嘱外卖小哥给自己备几包，“你老在外面跑，总要用得上，再晚就买不到了。”当时他不以为意，不知过后回想起来，他是否会有另一番感慨。
病毒可怕，人心的恐慌更可怕，流传起来或许更快。回家的一路，无论机场或机舱，大多数人都戴着口罩、畏而远之，这在以往确实罕见。看到人人草木皆兵，我担心：要是乱了怎么办呢？归途之路如同逃荒。
春节假期，正是武汉封城、举国防控最关键、最紧张之时，恐怕没多少人还想着过年。看着每日新增确诊病例由两位数变成三位数、四位数，人们的情绪越发紧张，进而演变成抢口罩、屯大米、造谣言……我每天不是盯着手机上不断更新的疫情消息，就是拿起电脑给供职新闻机构撰写评论文章，当我焦头烂额时，与我仅一岁之差的弟弟却若无其事，不是打游戏就是刷视频，嘻嘻哈哈好不快乐，似乎他生活在另一个没有危险、太平祥和的时空里。
“疫情这么严重，你就不担心吗？”
——“有什么好担心的，传给我的概率又不高？”
“我不是担心自己被感染，是怕在这么下去要乱了。”
——“我们平时纳税，不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好让你们去折腾，我们安心点吗？”
他头也不抬，继续打他的游戏。我拿起电脑，又敲起键盘，开始为纳税人写稿子。
过年关，过的更是难关。就这样在家待了一周，年后拖着行李回到北京。夜里八点多到的宋家庄，一出地铁，马路上一片肃杀，一辆车、一个人也没有，北京城什么时候如此死气沉沉过？
回京前，我爸这个老农用他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而得出的人生经验道出了宇宙真理：乱的时候，农村饿不了，城里就难说了。因此，抵京第二日，我便上了超市，准备给自己买点口粮。天寒地冻，人们本来就穿得多，再戴上口罩，双眼无神，形同走尸，一个个推着小车，装上米、面、果肉蔬，大包小包提回家。此情此景，在我脑子里化成两个字：战时。我想起了老舍先生《四世同堂》里的祁老太爷。这位饱经风霜的老者，不管何时，总让儿孙在家里预备三个月的粮食与咸菜。他总以为北平是天底下最可靠的大城,不管有什么灾难,到三个月必定灾消难满,而后诸事大吉。
当时我们总是期盼疫情过去，三周也好，三个月也好，能过去就行，我们想回到往日那个正常的世界，过着不用戴口罩、任意出行、正常上班的日子。当时我才意识到，在阳光下自由自在呼吸、行走，这件平时不以为意的小事，在当时是何等珍贵。
那段时间，我一个人在北京的家里，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看疫情数据，晚上睡前最后一件事就是读武汉作家方方的封城日记，从早到晚，读新闻，写言论，问亲友，互相鼓励，从未感受到个体与集体之间的关联如此密切。足不出户，通过手机屏幕，我也能感受到，焦虑、彷徨、不安萦绕在人们心头，扰乱了人心，撕裂着社会。
有时我们潜意识会鼓励自己：夏天一到，一切就会好起来；过了今年，一切就会好起来。时间久了，我们就知道，那个世界，已经独自留在过往，谁也回不去了，与疫情、焦虑共处，走向新的时空，将成常态。过了某个时间点，一切都会好起来，这不过是我们在无助时勉励自己坚持下去的谎言而已。
当然，人是需要欺骗自己的。如果没有这些谎言，我可能熬不过今年。
只能说时运不济，屋漏偏逢连夜雨。疫情本来就够折腾人了，春天父亲身体又不好，远在千里之外，我只能徒增担心，到了秋天，家里又遇上麻烦事，单位变动工作也不顺心，一桩桩一件件压在心头又无能为力，着实让人困苦难受，夜间经常噩梦惊醒，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低谷期的情绪总是困在一个个疑问中：人生为什么这么苦？为什么我一直心存良善，做一个好人、好孩子、好学生、好员工，还不被珍惜？为什么大家都会觉得你懂事是理所应当？为什么他们不会觉得我会累，我需要被关心？一个人没有了精神、情感支撑，要怎么继续走下去？了无牵挂地活着有什么意义？为什么我还没开始活，就觉得活累了……
我最悲哀的事情不是鲜少感受到爱，而是我不太会哭。正因为我很少感受到来自家庭的支持，所以心里反复提醒自己：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任何时候都要靠自己，绝不能倒下。我就是这样紧绷着弦、停着腰板自己走过了二十多年的人生路，经受了路上的风吹雨打，结果是越发坚强，即便累了，难过了，心底暗流涌动，也用不到眼窝子里，悲伤愁绪难以化成泪水。其实，我也是一个需要被拥抱、被安慰、能撒娇的人。
一切只能靠时间治愈吧！我相信时间，我总认为，时间和泥土是最诚实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从不多也不少，不迟也不早。泥土呢，你种下什么，它就长什么，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诚实得很，人可就不一样了。
不能死，就得活下去。要想活下去，就地活得好点。所以我也在尽量调整自己的状态，把自己带出困局——现实与情绪得困境。我去骑车、看秋色、给自己做饭，读温情的书、看喜剧，去跟人建立联系，一两个月间，好了些许。一年也就到头了。
总而言之，2020年，大环境和个人经历让我再一次深度审视自己的人生，看没看清楚我不知道，倒是悟了些许感悟。
人生无常，谁能预料到灾难哪天就不告而来呢？既然不能预料未来，倒不如安心过好眼下的日子，珍惜眼前人，做好分内事。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那天难关真的来了，至少有人陪着你一起熬过，自己也有抗风险的能力。人最怕的不是难关，而是难的时候无人陪伴，要独自一人扛着。
如果没有疫情，没有这动荡的一年，恐怕也不会思考自己的人生，也不会知道该怎么走下去。或许，这也是一件好事吧！只是看清人生的本质是一件痛苦的事，还是不要太清醒好。
明年会不会好，不知道，只愿自己能一腔孤勇，即便风雨兼程也能有向阳而行的勇气和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