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身上软软糯糯的。
没有灵感,不想翻书也懒得写字,有那么一个瞬间,只是想着,如果时光能一直这样慢下来,该有多好。
磨蹭了好一会,也还是拿起了笔,似乎很多时候,我都处于一种恐慌中,总是怕日子过得太快了,来不及记下,我就会弄丢很多东西,包括那些生活曾经带给我的许多次别离。
(一)z先生和他的玫瑰花。
写字楼的阳台上,养着一株玫瑰,娇嫩欲滴的花朵,总能带给我一整个清晨的好心情。趴在阳台上写字的时候,偶尔会盯着花瓣晃神,那个曾赠人玫瑰的少年,现在会是个什么模样呢?
我们就暂且称呼他为‘z先生’吧。
初中的时候,隔壁搬来一个男生,听我妈说,他爸爸以前是个的花匠,那以后,我们家院子里也常沾光飘上几缕花香。
我和z先生也凑巧的成了同班的前后座,那时候的我比较叛逆,上课的时候,我常躲在他身后津津有味的看几米的漫画,下了课就趴在窗子边上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除了作文,其他科目基本都处于都处于岌岌可危的地位。
似乎每个学校都拥有一个叫‘地中海’的教导主任,在当时我们学校叱咤风云的‘地中海’看来,我是个长满棱角的疯小孩,只要有人愿意搭理,我就能扯上人家聊一节课,所以我的名字每周总是很稳定的出现在违规栏里。
z先生和我恰恰相反,成绩很好,数学更是拔尖,就连平时也是个安分守己的乖乖模范生,所以他往往就是我妈口中的,那个‘别人家的小孩’,我每每都是嗤之以鼻。
我一直非常讨厌这种做作的乖孩子,十二三岁,都是贪玩的年纪,他们却总能在一起玩耍之后,推推眼镜故作成熟的去跟老师打小报告,所以我也从不和他一起玩,我只喜欢恶作剧。
我往z先生的后背粘各种各样的贴纸,坐在他后座偷偷剪他的头发,甚至会忍着恶心去抓他最怕的蚯蚓,放在他的书包里,然后按耐住兴奋,等着他上课随时的一声惊叫,即使我的小把戏常常会被‘地中海’捉到,事实上,他看我一眼,我便全都招了,毕竟当时能吓到男生的女孩子,我是我们班的唯一一个,用我弟弟的话来说,这可是非常酷的事,于是这样的恶作剧维持了很久,我更是每天每天乐此不疲。
初中三年,大概是我和我的狐朋狗友最快乐的时光,却也转瞬即逝。我们快要毕业了。
我妈和地中海还在办公室里激烈的谈论着我的成绩云云,我抬头看暗蓝的天空,有些小忧郁,我不想去第一高中,和那些不要命的尖子生,争个所谓的三六九等。
升初三起,父母们都像是如临大敌,上学放学吃饭全程接送,我经常趁着午饭时间跑出来,一个人坐在操场后面的那块小空地上,偶尔也会碰到z先生,他安静的坐在那里捧着一本奥数在看,少年单薄挺直的身子在地上笼罩出一小块黑影,我轻轻的坐在他身后,我不喜欢阳光,也不喜欢数学,我喜欢漫画,喜欢几米,但是现在我的脑子里只有我妈和老师们一遍一遍洗脑的给我讲的话,一定要,一定要好好听课学习,一定要考上哪家哪家学校。巨大的空寂席卷着我,是吗?我一定要吗?
我漫不经心的态度有时候会激怒到我爸,有一次,他恨铁不成钢,在我面前撕了我一点点收集起来几米的漫画集,当时特别难过,你大概能知道那种悲伤哽在嗓子里,哭不出也咽不下的感觉吗,呆了很久,我还是哭不出来,一个人又慢慢的走回学校,家距离学校其实挺远的,走到操场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我回头看了看,没有人跟出来,操场上也一个人都没有,走到空地的时候我一愣,白天坐过的那个地方有一支玫瑰,是娇嫩嫩的红色,像刚被采摘下来的一样,我走过去轻轻拾起它,心头一松,漫不经心的悲伤却在这一刻奔涌而出,那天的夕阳特别美,像个巨大的橙色火球,炽热感燃尽了我全部的意识,我蹲下身子,放声大哭。
暮色四合,夜间巨大的空寂拖着我往家里走,远远的,看到父亲佝偻着背蹲在门口抽着烟,双鬓微白,不知是那夜雾太重的沾染,还是年月匆匆的旅痕……
大病一场后,生活好像一点都没变,像写字台上母亲每天端来的一杯热牛奶那样准时安定。
生活好像又有了一些不同,像隔三差五阳台上突然出现的一抹鲜红,总能在每个无法入睡的深夜,予我一丝甜蜜清凉的慰藉。
我终究是没填我一直想去的美术学院,我知道我不能给自己留后路,志愿交上去的那一瞬间,我听到了心里有东西破碎开的声音,艰难的从那沓志愿纸上移开眼,微微仰头,对上了z先生的目光,那是我头一次对着他笑,笑的花枝乱颤,没心没肺。
我还是考上了那家全县最好的高中。
接到通知的那一天,母亲惊喜的笑眯了眼,我又一次偷偷跑了出来,中午,我和z先生手拉手一起躺在学校的天台上晒太阳,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到:“自由的味道真好啊……哎,我们又在一个学校了”
“你说,人一直都是这么矛盾的吗?”z先生沉默了很久说到“对喜欢的事小心翼翼,不喜欢的反而争着去做”
我转头看他,少年青涩的轮廓从侧面看很温润,干净的没有一点瑕疵,一向多话的我难得安静下来,我轻轻抽走手,没有说话,每个人都有不愿被触碰的伤口,z先生,你说的一点都不对,不喜欢的事又怎么总会有那么多傻瓜争着去做呢。
年少的心思总是百转,很多事情我们都不去戳破,没有开头就不会有结尾了,仿佛那一刻就是天长地久。
我将新出现的玫瑰找了个花盆养了起来,那是一株很漂亮的粉色玫瑰,我妈常说,玫瑰是很娇气的花,但它却没有因为我很少打理而衰败,这种带着希望的植物永远都很讨人喜欢。
那段时间,我不再为了中考的事郁郁寡欢,看着那株玫瑰慢慢舒展开来的娇艳,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下来,反正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何不自己给自己多一点爱与清新。
校友会,整个假期,包括开学典礼上,我都没有再看见z先生,像是一次彻头彻尾的蒸发。
慌张的跑回家,我妈却是一脸惊讶的说到:“你不知道么,那孩子只考了一家美术学院,跟着父亲移民去了那个什么哥伦比亚,可惜了那么聪明的孩子,哎,你们不是同学么……”后来的话我一句也听不进去了,哥伦比亚,那个盛产玫瑰与爱情的浪漫国都。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再没有收到过那么好看的玫瑰花,他好像从未来过,又好像不曾消失。
(二)姥姥的宝贝
我看过很多被比喻成花的女人,而我的姥姥更像是一株仙人掌,表面尖锐内心却敏感柔软,隐忍和善良是她教会我成熟的第一步。
我小时候是姥姥一手带大的,姥姥是个暴走的生活家,她常给我讲很多故事和道理,我每次都听得直点头,不敢有一丝懈怠,因为我的晚饭往往直接取决于我听故事的认真程度。虽说道理我知道,故事也听了无数遍,但我从来都是逆着她想的去做,每次闹事后回家,都气的姥姥指着我就骂‘小白眼狼’。
姥姥有两件宝贝,是万万动不得的,一杆旱烟管,一笼鸽子,这笼鸽子我是知道的,自姥爷走后,我家后院的鸽子便换了一笼又一笼,姥姥养鸽子十分用心,喂养出来的鸽子精壮肥硕,到镇上往往都能卖个好价钱,有几只灰色的老鸽子却是不卖的,在姥姥的精心饲养下,它们竟比我还年长一两岁,我很喜欢这些灵动可爱的小精灵,也常跟着姥姥去给他们喂食,摸一摸他们翅膀和尾巴上又长又硬的翎毛。
我最埋怨姥姥的就是每年都要卖鸽子,这是我最难熬的一天,每次都要磨上好久不愿起床,傍晚卖完鸽子回来的路上,我一边抹眼泪,抽抽噎噎的跟在姥姥身后,然后把偷偷收集下的羽毛插在后院的墙垛下,姥姥一面念叨着晦气啊傻啊,一面伸手把我拎回家里,我妈当时常拿这件事在七姑八姨面前说,几个女人一台戏,每每都是笑的前仰后合乐不可支,我并不予理会,仍然一根根无比虔诚的给它们插好墓碑。
据我妈说,那根旱烟管也是当年姥爷留下来的,是个念想,当时并不知道念想是什么,只知道那烟管细细长长的,表面光滑圆润,我对这个姥姥十分宝贝的物件,表示出莫大的好奇,但往往手还没凑上去,就已经被一下子打落下来,揉着被拍红的手背,眼巴巴瞅着姥姥气定神闲的拿着我心心念念的烟管,去了后院墙垛抽烟。
我知道我血液里的不安分因素,远超过她预料。事情发生的那天晚上,姥姥喝了几口小酒,拉着我絮絮叨叨的讲起姥爷的事,我亲自帮她熬了粥洗了脚,早早熄了灯将她舒服的扶上了床,一转身就摸黑拿走了挂在一旁的烟杆。
轻手轻脚的离开小院子,手紧紧捂着狂跳的心口,一口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将浅眠的姥姥惊醒,一路狂奔到离后院很远的小河边,瘫坐在草垛上,一摸后背竟是惊出了一身汗,一边感慨着姥姥对我的震慑果然是不可小觑,一边开始摸索刚刚‘顺’出来的烟杆,许是有些醉了的缘故,一向惜烟如命的姥姥,今天竟没有将里面剩余的烟丝灰擦干净,我轻轻舔了一口,稍有些苦涩,有些像姥姥平时爱喝的苦杏仁儿茶。
旁边就是潺潺的小河水,我拿出姥姥缝在衣服内兜的手帕,蹲在小河边上,初冬的河水冰的像要刺进骨子里,我打着颤洗完了烟杆,站起来时脚却麻痹的抽了一下筋,重心一个不稳就栽进了河里,饶是河水不深,也足以淹过我的胸口,那种直戳内心的恐惧比河水还冷上三分,平日里水性还说的过去的我,却是一瞬间僵住了,窒息着一句话都喊不出口,在水里折腾了好一会,狠狠的呛了几口水后,才挣扎着爬上了岸,一上了岸手脚冰凉发软,在河边的草垛上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睡在我的床上,厚厚的棉花被压的我喘不过气来,我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说寒气难退多补营养等等,便又昏睡过去。
所谓病去如抽丝,这句话我是真正体会到了,一来是怕落下病根,二来是看着姥姥板下来的脸,我心里也惶惶的,这一躺就是八九天。
中午的时候,我是被一股浓浓的肉香味给勾醒的,眯眼看着姥姥将碗放在床头,转身拿着扫帚就出了门,我立马一跃下了床,看着浓郁的鸡汤,对吃了几天白粥青菜的我简直是赤裸裸的诱惑,急匆匆的喝了一口,却感觉味道有些不对,拿起旁边的筷子一捞,胃里一下子开始翻涌,我脑袋里那根弦瞬间断开,那分明是一碗鸽子汤。
转身将门轻轻推开一条缝,姥姥佝偻着身体收拾着院子,簸箕里一堆灰色的羽毛和一小块干涸了的血土,猛的勒紧了我的脖子,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回来了。
后来我听到姥姥有些沙哑的呵斥着让我回床上休息。
后来我还是一口一口喝完了那碗鸽子汤。
也许当时的烧已经退了,但却还是被一碗汤治好了。
升了小学后,我被接回了镇上念书,回老家的日子也愈渐变少,我妈回家却变得频繁起来,中考前有阵子,我特别想吃姥姥包的荠菜馅的水饺,向来有求必应的姥姥足足让我等上了一辈子。
为了不影响渐渐逼近的中考,姥姥走了的消息是我在一周后,才听我妈支支吾吾告诉我,是肺癌晚期,走的很平静也很突然,我不知道在那些日子里,她是怎么一个人慢慢熬过那种入骨的癌痛,知道消息那一刻,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天旋地转,世界崩塌。
我只是开始很用力的回忆姥姥在我脑子里的模样,叼着根老式的烟杆,倚靠在后院那垛矮墙上,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很少抱我也不和我说话,朝我招招手,我便会意的端过去一碗她最喜欢的杏仁儿茶,一走近,便被烟呛的直咳嗽,我一面挥去烟雾一面抬头去看姥姥,满是老茧的大手紧紧握着姥爷留下的那杆烟枪,还有那烟雾缭绕后逐渐清晰的苍老……
心头一紧,我猛的回过神来,揉了揉胀的酸痛的眼睛,跑进厕所,连着吐了足足三天后,我才开始渐渐意识到,那个絮絮叨叨给我讲故事的老太婆已经走了,往后再多的日子,都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人了,那些大大小小的道理在失去她以后,我好像便都懂了,只是在看到她紧握着烟杆下葬的那一瞬间,泪如雨下。
我对姥爷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他在我爸年轻的时候就去当志愿兵,姥姥望了他几十年,他也再没回来过,我从来都喜欢军人,但这也是我唯一一次那么认真的去恨一名军人。
我一直是她的软肋,却好像永远长不成她的铠甲,我做错很多事,却也希望变成一个让她安心也优秀的坏孩子。
后来,任我妈百般劝说,我都再没有去过老房子,也从来不吃荠菜水饺和鸽子汤,我想我可能一直都知道,很多爱都只是沉默的,沉默着的许多光阴。
(三)讲给自己听的故事
有一个小男孩,他有一个漂亮的城堡,他总是一个人吃饭睡觉玩耍,没有开心也没有悲伤。
后来他长大了,他开始想要一个朋友,一个玩偶,或者只是一个拥抱,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因为他的城堡太大了,别人绕不进来,他也绕不出去。
再后来,小男孩变成了老公公,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他对这个困了自己一辈子的城堡感到愤怒,于是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拍打城堡冰冷的围墙,他的手轻而易举穿过了透明的城堡,软和的阳光撒在他苍老的手掌上……
我们都曾是这个小孩,虚无的隔阂使我们错过了很多阳光,内心的冷漠与自卑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它牵制着我们不去对别人伸出手,可是不敢伸手的小孩,要怎么去学会拥抱?
我不再害怕伸手,因为时光对每个人都是善良的,我们都会遇到为你柔软的人,她们教会我爱,于是再崎岖的路都开满了花,再冷的夜里都能走出光亮来。
离别会淡去很多情感,可每每想起,心口却始终觉得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