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琛猛地睁开眼的时候,伴随而来的是满身的剧痛和彻骨的寒意。他脑海里最后一个画面,就是自己失足跌入冰窟前,同伴阿萨还在打趣他的雪杖居然是粉色的,然后他笑骂着伸手去拽阿萨的胳膊,突然觉得脚底下一沉,整个人瞬间被冰水浸没,他看见那个冰洞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光线也越来越微弱,他的呼吸开始艰难,周身是地狱般的冰冷,他感觉自己慢慢沉入无边的黑暗,堕入永寂。
顾琛记得自己当时还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他的脑海里出现一张女人的脸,是妻子阿珍。
他们是大学同学,都学的生物学,在一次解剖课上认识,顾琛记得阿珍当时的脸还有些婴儿肥,少女阿珍小心翼翼的拿起托盘上的老鼠,仔细端详。白嫩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仿佛随时可以流出晶莹的液体。顾琛看的有些呆傻,他瞬间生出强烈的保护欲,他想保护这个女孩!
可最后,他还是没有实现诺言,那双眼睛里以后日日都将流淌着泪水。
当时的顾琛并不知道自己以后将带给彼此的苦难,他像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满眼都是少女花一样的容颜。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追到阿珍,用尽了自己能想出的所有办法。以至后来,顾琛默默的对自己说,以后一定要和她结婚,因为再去追一个女孩,实在他妈的是太难了。
一阵刺眼的白光让顾琛眯起眼睛,这是在医院里吧,顾琛小心的挪了挪手指,床的触感很奇怪,柔软温暖,他感觉到自己周身开始变得温暖,他抬眼看四周似乎有很多穿着白衣服的医生在忙碌,有一个人还过来看了他一眼,然后有些兴奋的大喊大叫,但顾琛听不见。他伸出手,也摸不到,他感觉到自己的周围仿佛被一个巨大的透明罩罩住了。
就像和阿珍结婚以后的感觉。
顾琛记得刚和阿珍结婚的时候,他和阿珍说自己想读研,深造一下,这也是为了能让他们以后的生活有个更好的保障。阿珍同意了,顾琛记得阿珍好像曾经也和自己说过,她很喜欢学生物,能不能他们一起考研,顾琛想也没想就说,你都结婚了,家庭为主,其他的我来就行。
顾琛想起那时候阿珍的眼睛,里面似乎装满了失望,还有要流不流的汩汩的泪水。
不过那次泪水终是没有流下来。
顾琛考研成功,继续深造,去了国外,得了很多奖,每每在台上拿着奖杯都会感谢自己的父母妻子。
但也只是客套话吧,他记得那时候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阿珍了。
顾琛读研之后,阿珍就专心在家照顾顾琛,后来生了夏儿,又照顾夏儿,久不出去工作,阿珍有些抑郁,顾琛忙于学习工作,又没太多时间和阿珍沟通,阿珍时常坐在阳台上,一坐就是一天。夏儿饿的不行,就给顾琛打电话,顾琛扔下手里的工作,赶紧回家一边做饭,一边数落阿珍。
顾琛记得阿珍最开始还会回嘴,后来就在没了声息。那时候,顾琛正参与一个很重要的科研项目,他没有时间,似乎也懒得去管阿珍。
他想,我只是在为我们以后生活的更好而努力,我们再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顾琛感觉到有一个温暖的物体贴近自己的太阳穴,他觉得很舒服,他感觉到一股温柔的电流刺激他的脑神经。他的眼前飞快闪过一幅幅画面。
他看见家里火光熊熊,匆匆赶回来的他看着呆坐在警车旁边的妻子,裹着毯子瑟瑟发抖,眼神麻木呆滞,他拉住旁边的警察,问他的夏儿去哪里了,警察安慰他要控制情绪,节哀,火势太猛烈了,夏儿的卧室在最里面。已经来不及了。
顾琛死命摇晃着阿珍,说你怎么出来的,你怎么没救夏儿,你怎么没去死呢?
阿珍猛地抬起头盯着顾琛的脸,顾琛看见那张精瘦的脸上,那双眼睛空洞无神,却源源不断的流出那么多的泪水,仿佛止也止不住。
顾琛记得自己仿佛什么也听不进去,耳边嗡嗡作响,阿珍歇斯底里的在对他嘶喊,“你有管过我问过我吗?你对我还没有对你的那个叫安妮的学生好,你喜欢她是吗?你给她买了条粉色的裙子,是吗?我也最喜欢粉色,我也最喜欢,你也许根本都不记得了吧!”
顾琛伸出手给了阿珍一耳光,转身走了。
他连夜给公司打了电话,同意参加那次去南极的科考项目。
后来,他在破冰船上失声痛哭,一头海豹从冰层里爬出来,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顾琛,顾琛忽然想起当年,阿珍也有这样一双眼睛。
那条裙子其实是买给阿珍的。
他后来有没有说给阿珍听呢?顾琛记不得了,他觉得头一阵剧烈的疼痛,死命的嚎叫起来。他仿佛看见阿珍焦急的脸,就在他的旁边,那么近,顾琛微笑着伸手去摸阿珍的手,仿佛看见朱华消歇,青春不再,
他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有看见她,久的好像几个世纪。
“亲爱的,好久不见。”
一群身子细长,没有脸,蛇一般缠来缠去的DNA机器人被注入顾琛的脑中,帮助他恢复支离破碎的记忆。几个穿着银白色纳米防护服的人正站在顾琛床边打量个不停。他们刚刚在已经融化了几百年的南极,现在已经叫做南极海的海底洞穴幸存的冰层里,发现了顾琛,他完好无损保留着之前挣扎的模样,手里还握着一根粉色的登山杖。
墙上的磁流体时钟缓缓的凝出时间,实验室报时机器人的声音温暖又有磁性:“这里是公元2508年,此标本历史距今915420天。今天天气晴好,祝大家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