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常常梦到娘。梦中想与娘说说话,总有似烟非烟的薄雾阻挡着不得近前。

        爹去世后的六年里,娘轮流在姐姐家和我家居住。每年夏季天气最热这个时节是娘来我这小住的时间。今年这个夏天再也看不到娘,下班回家打开房门,习惯性往靠窗的沙发上看,恍惚娘依旧坐在那,等我盼我回来陪她说说话。

        在娘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陷入一种无望中无法自拔,打开房门习惯性喊一声“娘,我回来了”。在无人应答的沉寂中禁不住泪湿眼眶。

        娘在时候,喜欢坐在阳台上,她会在我着急忙慌准备上班前夕告诉我,窗外已经过几个上班的行人,提醒我不要迟到了。我拎着钥匙催促着儿子,匆忙跟娘道别,在关门声中,能想象到娘落寞的眼神。

        我在面包和娘之间选择前者。落选的娘在家中不愿看电视,嫌太吵闹了,静静的望着窗外:数行人、数过往的车辆。在我下班回家后跟我诉说今天看到了多少行人、几辆什么颜色的车。说这些时娘有点孩子气的兴奋,说就象看电影,又没人吵闹,挺好。

        窗外陌生的行人和车辆是娘寂寞世界里的一抹亮色,无意中妆点了娘的生活。

        每年最冷最热的两个月娘在我这儿是和姐姐们商量后的安排,想让娘在冷暖空调房中尽可能过的舒适些。我们以为的孝顺对娘来说却不是娘心意的事。

        我的家象一座孤岛,隔绝了娘与外面世界的联系。流落(这是娘常常挂在嘴边自嘲的话)女儿家的娘不愿见亲戚,偶尔探访的亲戚只会让娘在片刻的开心后大哭一场,刚强几十年的娘认为住在女儿家让她活成了笑话。

        在娘心中,儿子是靠山,是支柱。伴随着日子的流逝,归家的念想使娘日渐焦灼不安,想要脱离我家这个牢笼。

        姐姐的家和我的家在娘心中都不属于她的家。都是一个个不得不住的牢笼。

        在娘相识的老人中,娘是人家羡慕的对象,个个女儿比着孝顺,争着养老。

        只有我和姐姐知道娘心中的痛!

        爹在世时,娘在自己的家里饱受蚊虫折磨,用再多的防蚊虫叮咬药膏也消不掉此消彼长的斑斑点点。但娘的心情是快乐的。虽与爹争争吵吵一辈子,但在困境中不离不弃相扶相持走过的难忘年月是父母心中的宝藏。父母艰苦奋斗,从一无所有起,一砖一瓦地盖起的房子,是娘心中真正的家。 

        倚门迎女回家的娘脸上总是溢满幸福的光。

        这种幸福的光在爹去世后,娘离开她的家后鲜少出现。

        姐姐们和我把娘接回来,拾掇的清清爽爽,没有蚊虫的困扰,娘的身上再也没有出现瘙痒症状,脸色红润,气色越来越好。

        做女儿的总想娘的晚年幸福快乐的渡过,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打脸。

        孝顺是女儿想尽力做好的事,女儿们对娘却只能做到吃好穿暖住的舒适的孝,而娘回家的路是否顺畅却不是一己之力能达成的,一个大家庭中总会有个把老鼠屎,但一颗老鼠屎的威力能炸的一锅汤没得安生。

        我常常劝娘要活的糊涂些,听到不好的话装耳聋,有人操心生活管他是女儿还是儿子,自己身体健康,开开心心比什么都好。娘嘴里答应着,转头就会忘掉。

        娘在长期形成的养老观念里把自己缚在茧里,无法突破。日渐闷闷不乐。

        八十多岁的娘在与生俱来的认知中执拗的认为女儿们的家只是她的旅店,只有儿子在的那个家才是她真正的家。

        给父母养老,并非“孝顺”两字能轻易囊括,更需能力、认知和诚意的共同抵达。女儿无力成全娘回自己家的心愿,所以大多时间娘是不快乐的。回家的焦渴心情总会让娘在愿望落空后生一场大病。

        在医院多次进进出出,每到娘住院时,姐姐们默契的轮班陪在娘身边。  守在医院病床前的我们达不成母亲回家的心愿,除了给气急的母亲做个出气筒外,无奈又束手无策。

        人生的上半场父母为了子女披荆斩棘,尽最大努力给了我们他们所能给的最好的,对孩子毫无保留。父母老了,蹒跚一路来到晚年,希望被儿女看见,被善待,被照顾。需要倚靠儿女的时候,有女捧茶做饭,有儿临阵脱逃。

        “你养我长大,我陪你变老”,这不是一种诗意的口号,而是一种需要落在日常生活中的实际行动。


        能伤害你的人,都是你最在乎的人,你最相信的人。 娘亲的世界里儿子是最好的!儿子的世界没有娘亲的立锥之地。想儿遮风挡雨的娘没有想到耄耋之年经历一场劫难,带来风雨的恰是不作为的儿子,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捧在心尖尖上的娇儿成为烙在母亲心里的那道疤。


        年初劫后重生的娘再不提回家的事,身体越来越好的娘让姐姐们放下心来,我们感谢老天爷开眼让劫难后重新活过来的娘身体和心情越来越好,以前吃什么食物水果都没滋没味的,变换花样也难讨娘喜欢,现在吃什么都是香的,味蕾也变的和以前不一样,各色食物水果都喜欢吃,娘说吃东西终于能尝出味道了,嘴里不再是苦的。我们都为娘高兴,大难之后必有大福,我们希望娘平平安安活到一百岁。

        冬月的一个星期天我跟娘闲聊,看起来娘的状态还不错,约定第二天我来接她。娘拄着拐杖在屋里慢慢的走动,我知道一辈子刚强的娘不愿成为儿女的负担,不想给孩子们添麻烦。她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得慢慢活动活动,我要在床上不能动,最受累的是你们。娘锻炼的同时感叹着又快过年了。我更知道过年对娘是个难关,一年到头都可以在女儿家,春节是一定想回自己家的。

      但想回难回的家是悬在娘心头的刀。

        星期一是我准备接娘的日子,姐给我打电话让我晚一天再接,我没有想到这个决定是我今生最大的憾事!晚上,跟平常一样按时吃过晚饭的娘洗洗准备睡觉。前一刻还好好的娘突然犯病,接到外甥电话我一刻没敢耽误飞奔到姐姐家,几分钟的路程,让我心急如焚。

        娘见到我的那一刻,意识还是清醒的,我把娘抱在怀里,靠在我身上的瞬间娘如释重负的全身瘫到我身上,(这个瞬间象电影慢镜头一样定格在我脑海中,每隔一段时间都要重现,每次想起都让我泪流满面)。我一手抱娘,一手掏出电话打给在医院上班的亲人,让他赶快联系床位。在这间隙姐把娘身上的呕吐物已擦拭干净,娘已四肢瘫软,无法站立,我和姐连搂带抱的把娘放在外甥背上,高大的外甥背起娘往楼下走。

        到了医院,我等不及往医院赶的老公,在急诊室借了一辆轮椅,推着娘往住院部跑,停车回来的外甥和我合力推着轮椅在医院的旋转楼梯上奋力向上,气喘吁吁中赶到心内科,这时我依然希望娘不过是如往常一样住个把月医院就能平安回家。电话里约好的心内医生已经等在病房门口,迎上来简短问诊查看后直接让送ICU病房。

        一阵忙乱过后,ICU紧闭的房门让我的心揪成一团。注定不平安的平安夜里,我和匆匆忙忙从城外赶来的二姐守在ICU室外的走廊里。ICU门口的应急灯在冰冷的夜里发出微弱的光,夜凉如水,ICU病房似一口吞噬母亲的井,深不可测,我睁着双眼,瞪着它,唯恐一个闪失再也看不见娘。


    (惟愿时光停止运转,那样我觉着娘还在,就算在ICU日日不得见,只少还在!)

天堂里没有伤害


          在父亲去世之后,我把娘也弄丢了,从此人生已无来路。



        此文写于8月,彼时该是娘在我家的日子,因为娘不在,永失娘亲的孩子如浮萍飘摇,恍恍惚惚,几不成寐。想写一些俗事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几次开写次次落泪停笔,一些不愿回想的往事总是重现眼前,如狰狞的兽撕开一道道血淋淋的伤疤。在娘去世后的很前一段时间里,我在失去自我的漩涡里沉沉浮浮,经过长长一段时间的自我修正,开解,渐渐跟自已和解,缓慢自愈。有段时间以为自己都要抑郁了,总想做些什么,于是才在断断续续中写下一些文字,没有章法,没有对错,在人生的这场旅行中,每个人都有不得已,都有一已之力达不到的地方,人总说要与人为善,但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真心以待,血缘并不等同于爱,也不是所有血缘都值得维系。人与人的相遇都是因为某些因缘,母女之缘,母子之缘,姐妹之缘,兄妹之缘,因在缘存,因去缘尽!人生是趟单程票,时不我待,失不再来。父母是兄弟姐妹聚在一起的因,亲已去,往后余生,相亲者则聚,若心存嫉恨不如一拍两散,各安天命。

        12.24,又到平安夜。谨以此文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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